第十六章 相人 1

按照往日來說，胡國成壹向是在家裏呆不了太長時間的。
這次卻壹直呆到了這壹年的九月初。
也就是壹直等到為胡飛和袁嶼交了學雜費。
本地的小學學校，只有兩所，離的最近的是在七八裏外的壹個相對較大的村子裏。
學校很破，禿頂的校長帶著彌勒佛壹樣的笑容，拿根鐵棍敲了幾下已經嚴重生銹的笨重鈴鐺，就算是宣告正式開學了。
袁嶼讀三年級，胡飛讀四年級。
每逢開學的時候，胡飛瘦瘦的臉就會皺成壹個苦瓜，他不止壹次的向袁嶼抱怨，說班上的老師和他不對付，老找他岔，向家裏告狀。
這話沒毛病，每壹個愛逃學的學生都和老師不對付。
領了新書，便就正式開學了。
開學壹周後，胡國成再壹次離開了家，去了他口中那遙遠繁華的大地方！
老爹不在家，安安分分了壹周的胡飛，骨子裏的毛糙勁兒便終於按耐不住了。
九月份的天氣，已經褪去了七八月時火辣辣的燥勁兒，清晨還是很涼快的。
袁嶼挎著藍布縫成的布包，喊胡飛上學的時候，胡飛的母親才壹臉擔憂的說胡飛病了！
病了？
袁嶼自然是要看看的，才進屋就看見胡飛捂著肚子在床上呻吟，見是袁嶼，便挑著眉頭擠眉弄眼的使眼色。
胡飛是壹門心思的想要在長大後做個郭靖那樣的大俠的，大概是覺得說話不算話有失大俠的風範，所以，
在袁嶼離走近了的時候，胡飛撓著亂糟糟的頭發，有些訕訕的吭哧說：“我……我回頭請假，這不算逃學，不算！”
袁嶼不忍再看，重重點了點頭：“嗯，不算！”
於是，這壹天，曾在胡國成面前信誓旦旦的對老天爺保證再也不逃學的胡飛胡大俠，光明正大的翹課了！
沒有胡飛，袁嶼只能壹個人慢悠悠的走在上學的小路上，村裏其它的孩子是不會和他壹路上學下學的。
壹只雀兒，或者大的過分的螞蚱，青蛙，都能讓袁嶼停下來看壹會兒。
而在走到壹處村莊的時候，袁嶼坐在路邊草地上盯著壹戶人家看了很長很長時間。
最後突然嘟囔了壹句：“不好，這個地方不好！”
便起身拍著晃來晃去的書包走了。
而不遠處的地方，壹個壹身長衫的中年人，驚異的盯著遠去的小袁嶼，心裏久久不能平靜。
那中年人同樣在看那戶人家，他也知道這地兒的確不好，房子孤零零獨坐壹處，不遠處長勢不好的稻田裏，便是低低矮矮的墳，墳東側，便是坑坑窪窪深淺不壹的水泊，死水壹潭潭。
沒有壹絲壹毫的生氣可言。
水為陰，且惡水泄氣，更何況是死水，風水上言，山不絕人水絕人。
所以，這地方不好！
可是，那分明是個孩子，這樣的話，從壹個十歲孩子口中說出來，就有些驚世駭俗了……
八點鐘上課，上午四節，下午三節，這便是壹天的課程。
袁嶼咬著手指，站在斑駁的教室門口呆呆的看著語文老師夾著書走遠，縮了縮脖子，心虛的回到了自己桌位上。
他來到學校的時候，上午的課已經上完了，他遲到了，遲到了整整壹個上午。
班級裏的同班同學都是比袁嶼還要小些的孩子，通常他們這些離家遠的，中午是不會回去的，把午飯用鐵盒子裝了帶到學校吃。
不大的班裏，很快就彌漫了壹股子飯菜味，雖然涼了，但是沒人覺得有什麽不妥，這個時候的孩子，還沒那麽些窮講究。
袁嶼吃完了帶來的米飯，就楞楞的看桌子上鋪的大張黃色草紙。
小學到了三年級，便有壹門課是寫大字，也就是毛筆字，不定時的上，課程表基本上是不存在的，通常也都是語文老師負責擔下這門課。
看樣子，這大字，下午的時候老師是準備要收上去的。
所以吃過飯，班裏就熱鬧了，有的人臉上被畫了王八，或者是胡子，還有的畫成了三只眼的二郎神。
壹直到下午近兩點，學校辦公室裏突然騷動了起來，學校來了壹輛警車。
然後就臨時宣布，學校下午的課不上了。
這些半大的孩子們自然是不會管那麽多的，只知道放假了，所以壹個個撒了歡的往校門外沖。
袁嶼安靜的收拾著書包，也準備回去的時候，眼角卻掃到了那仍幹幹凈凈的黃色草紙，有些遲疑。
他沒帶筆墨，也沒有和還不太熟的同學借。
好在，幾十個孩子總有那麽壹兩個粗心的孩子有丟三落四的毛病。
所以袁嶼從別人的桌上拿了劣質毛筆，壹筆壹畫的在自己黃草紙上寫，寫的是書本上李白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
寫完了，袁嶼卻有些不滿意，筆不好，墨不好，紙也不好，字邊兒有寫水印，細看下去顯的有些毛毛糙糙的。
不過，班裏的人已經差不多都快走光了。
學校裏的老師也差不多快走光了，回家，或者看熱鬧去了。
袁嶼的語文老師姓黃，叫黃遠，年紀不算大也不算小，恢復高考後，大學畢了業被分配到這裏教書。
黃遠周壹值班，是最後壹個離開學校的老師，打掃壹下辦公室，然後每個班級的門也要檢查有沒有鎖好，就是值日的全部內容。
檢查完所有的班級，黃遠想起了上午布下的大字作業，進了自己的班級，看著亂糟糟的課桌上黃紙上面的鬼畫符，或者歪歪扭扭的筆畫，黃遠搖搖頭苦笑，卻仍然很認真的壹張張擺整齊了放在壹起。
鉛筆的確方便，所以很多孩子連筆桿子都不會拿。
說不清好與壞，時代不同，沒必要去執著於此，黃遠只是有些遺憾和可惜，他即便肯用心的去教，可是這些孩子卻往往提不起來興趣去學，畫起烏龜王八來卻特別有勁兒。
暗自嘆了口氣，壹張張的把黃紙疊成壹摞，直到走到東南角最角落裏的壹張課桌前，黃遠步子忽然僵住，失神之中，懷裏的紙嘩啦啦散落了壹地，可他仍然無暇顧及。
那桌面上的黃紙上，除了李白的壹首《靜夜思》，黃紙下還有壹行行的蠅頭小楷，寫的入木三分，看不出是哪壹家風範，字裏行間雖還有些稚嫩之氣，卻極有韻味。
看到此時，黃遠猛然醒過神來，這才想起，這個班裏，都是不過十歲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