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唐小舟進門，見客廳裏坐了十幾個人，腦袋就壹下子大了。
　　以前當記者的時候，他和這幫同學來往比較多，也相對密切。那時候，他便發現，和同學來往並不是壹件相得益彰的事，社會的二八現象永遠存在，得好的，永遠只是那少數的百分之二十，百分之八十的人，怎麽，都不出個人樣。這樣兩類人攪在壹起，很有些不倫不類，也很有些麻煩。中國社會是壹個關系社會，江南省尤其講究關系，屁大點事，花幾個錢就可以解決的，江南人偏偏不花這個錢，而是要找關系。等事情辦好，又要還情，裏裏外外算下來，花的錢更多。
　　還有些人，身份地位很低，沒混出個人樣，還偏偏喜歡讓人覺得自己是個人物。人家怎樣認定妳是個人物，看妳結交的人。因此，有些人總在那裏炫耀自己和誰誰誰關系非同壹般，某些社交場上的名人，總被另外壹些人掛在嘴邊，弄得聽的人雲裏霧裏，以為他們真是八輩子的摯友，實際上，他們很可能前壹天才認識。
　　唐小舟的身份實在太特殊了，他怕別人拿自己來過橋，因此和以前的這些關系漸行漸遠，來往少了。許多次，以前的同學約他聚會，他都以各種理由推脫。
　　此次回高嵐，之所以如此低調，除了不想驚動地方領導之外，也還有壹層意思，不想見這些老同學。
　　妳不見，人家卻想見，並且找上門來了，總不能將人家趕出去。唐小舟不得不換上壹副笑臉，和老同學們打招呼。
　　他壹出聲，曹歡喜立即從房間出來了，他才知道，裏面還有壹屋子人。難怪還有些人在外面遊動，這小小的屋子裏，已經擠進了幾十個。若是換個別的人，既然屋裏坐不下，肯定就有些人走了，沒有理由在外面當遊魂苦等。這也充分說明，唐小舟的身份特殊，誰都希望和他搭上線。
　　曹歡喜握著他的手，不叫名字也不叫職位，而是十分親熱地叫壹聲哥，將壹份精關的請束塞進他的手裏，說，明天，環信集團總部奠基，請妳剪彩。
　　唐小舟楞了壹下，說，妳的環喜集團不是在清水縣早就成立了嗎?又奠什麽基?
　　曹歡喜說，市委鐘書記厚愛，對我這個小公司高看壹眼，親自批示，在雷江劃了壹塊地，讓我把總部搬到雷江來。明天鐘書記也去，省裏還有幾個領導要來。
　　唐小舟不自覺地哦了壹聲，暗想，這個曹歡喜，果然是個人物。
　　這麽多人，坐在這裏也不是個辦法，唐小舟想到二哥的餐廳裏恰好有個廳可以擺四桌，應該可以容納所有人。唐小舟不太想和二哥的餐廳有太多糾纏，關鍵是二嫂不太聽自己的話，喜歡自行其事。他拿出手機，給二哥打電話，接電話的卻是二嫂。他也懶得多說，只說，我來了些同學，妳把那個有四桌的廳留給我，我們馬上到。立即掛了電話。
　　隨後，大家壹起前往二哥的餐館，不少人有車，大家分別坐車。唐小舟問，誰坐我的車?同學邱麗佳立即說，我坐。另外有兩個女同學也說，我坐。唐小舟的車子，因此坐上了三個女同學，邱麗佳也不管其他人，主動坐到了副手席。
　　對於這個邱麗佳，唐小舟的感情比較復雜。邱麗佳曾經是他們的校花，身邊總是跟著壹群男同學，眾星拱月。唐小舟幾乎是看她第壹眼，就愛上了她。可是，他只能把這種愛深深地埋在心底。畢竟，他是醜小鳴，而她是關天鶴。她就算考不上大學，還有城鎮戶口，他來自農村，只有壹條路可走。
　　整個高中時代，最讓唐小舟激動的壹件事，是有壹學期分座位，班主任竟然將他和邱麗佳分到了壹起。那壹瞬間，唐小舟心中狂喜，心跳的速度，估計猛地增加了壹倍。邱麗佳坐到他身邊的時候，他覺得全身發軟，壹絲力氣都沒有了。
　　然而，僅僅十分鐘後，老師又改變了主意，將邱麗佳安排到了另壹個男同學身邊。壹瞬間，唐小舟又陷入絕望。
　　啟動汽車，唐小舟問，麗佳，妳在哪裏工作?
　　邱麗佳說，我在衛生局。又說，我們這是不是第壹次說話?
　　唐小舟心裏壹絲苦笑，暗想，自然不是第壹次，只不過妳不記得了。有壹次課間，他和壹個男同學爭什麽，邱麗佳也加入了爭論。不過，邱麗佳並不是站在他這邊，而是幫那個男同學，唐小舟徉裝生氣，打過她壹巴掌。其實，他哪裏是想打她，是太喜歡她了，想借助這樣的機會，和她有壹點皮膚接觸。他的手揮起時，似乎很猛，落在她的臉上時，卻非常輕柔。也不知她當時是理解他這種復雜的心情，還是沒有理解，反正，她似乎並沒有憤怒，只是臉壹紅，轉身走了。
　　唐小舟問，妳在衛生局幹什麽具體工作?
　　身後的壹位女同學說，她在管理層，是辦公室主任。
　　邱麗佳說，什麽管理層?打雜的。
　　進入餐廳，二嫂和二哥早已經等著。曹歡喜和他們似乎很熟，儼然主人壹般，對二嫂說，二嫂，妳來安排吧，把妳們店裏最好的都上來。
　　二嫂說，現在就上?會不會太早了點?
　　曹歡喜說，早就早點，難得和小舟壹聚，大家要壹醉方休。
　　唐小舟不希望曹歡喜再大包大攬，主動說，都是同學，大家也不講究了，隨便坐吧。說過之後，唐小舟走到兩個主桌之間，鄧麗佳似乎拿定主意跟定了他，也隨著他走過來。曹歡喜不肯落後，走到了第壹主桌，並且直接到了次主席後面。顯然，他是希望唐小舟坐過去，他便能坐在唐小舟身邊。別說這些人不講政治，僅僅只是這麽壹點表現，就已經非常政治了。唐小舟實在不想和曹歡喜拉得太近，尤其不想給他撐這個臉，正有些不知所措的時候，邱麗佳輕輕拉了拉他。他轉過頭去看，見邱麗佳做出壹個請的手勢，指向的是另壹張桌子。
　　這壹瞬間，唐小舟覺得邱麗佳是壹個極其玲瓏的女人，將社會上某些東西看透了。妳正想睡覺，人家立即把枕頭遞給妳了，這樣的人，壹定會給妳留下極佳印象。其實，唐小舟也知道，邱麗佳並不壹定是看到他的尷尬，關鍵時刻出面替他解了圍，還有另壹種可能，曹歡喜往那桌壹坐，那桌顯然就是以初中同學為主，唐小舟如果坐過去，高中同學這邊，就會覺得失落。邱麗佳此舉，只不過是想將唐小舟爭取高中同學這邊來。不管是哪種情況，邱麗佳之舉，畢竟符合唐小舟的心願，唐小舟因此對她有了特別的好感。
　　唐小舟被邱麗佳拉著，坐到了另壹桌的主位，邱麗佳坐在他的身邊。其他人像是得到指令壹般，壹中的同學，壹下子坐上來好幾個。唐家傲的同學，自然不好往這邊湊，只好坐到了曹歡喜那邊。
　　菜沒有那麽快上，大家在壹起喝茶。唐小舟很善於控制這樣的局面，知道如果這樣坐著，肯定會有人覺得受了冷落，但他畢竟只是壹個人，又是兩個時代的同學，無法壹壹照顧，只好想出壹個辦法。在所有人坐定之後，他站起來，說了壹番話。
　　唐小舟說，今天非常高興，兩幫同學湊到了壹起。雖說大家都是同學，畢竟屬於兩個不同的學校，彼此還不認識。也還有些同學，多年不見了，甚至連名字都生疏了。我在這裏有個提議，大家自我介紹壹下，也算是重新認識吧。先從我開始，我來介紹壹下，我叫唐小舟，高嵐最北邊壹個鄉唐家鄉的人，現在沒有唐家傲鄉了，統壹合並到了寧橋鎮。這邊，是我在唐家傲時的同學朋友，不少人和我是壹起穿開檔褲長大的。在他們面前，我沒有秘密，無論男的還是女的，肯定把我什麽都看遍了，記不記得是另壹回事。
　　這話壹說，大家哈哈大笑。
　　唐小舟接著說，初中畢業後，我趕上了好時機，考上了縣壹中。我背著壹床破涼席，就到縣裏來上學了，有幸成了妳們這些人的同學。妳們可能不知道，那時，我看妳們，就像鄉巴佬看神聖，驚為天人。
　　唐小舟在邱麗佳肩上拍了拍，就像我身邊這位美女。我第壹眼看到她，就知道我這壹輩子完了，只能乖乖地當她的俘虜了。讓我郁悶至今的是，同學兩年，她竟然從來沒有和我說過壹句話，沒有正眼看過我壹次。
　　同學於是起哄，說唐小舟這是遲來的表白，要邱麗佳正眼好好看看他。
　　起哄過後，唐小舟繼續自我介紹，說，我這個人比較會考試，初中升高中如此，高中升大學也是如此，所以，我比較幸運地考上了復旦大學新聞系，畢業後分到了江南日報當記者。在江南日報，我幹了十年，然後是三年多前，壹個意外機會，調進了省委辦公廳，現在是綜合壹處的秘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