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四章 水神

　　“許洛，妳就真的壹點不怕死？”
　　婦人嗓音好似冷冽寒泉淌過青石，清脆動人。
　　許洛顯然沒想到她竟然還會尋自己說話，他愕然縮回手掌上驟然生出的尖爪，不好意思訕笑幾聲。
　　“抱歉，這百裂谷畜生殺多了就習慣先下手為強……至於死，我當然怕！”
　　水神娘娘顯然也沒想到許洛會這麽幹脆，見面就準備開打，按流程不是該問問那些同僚死沒死、為何要找上門之類的？
　　她壹時都不知該怎麽接話。
　　“突……”
　　許洛張嘴吐出壹枚棗核，又頗為感觸接著說道。
　　“可難道怕，就不用死嗎？”
　　他這問題顯然也沒指望婦人回答，隨手又將最後壹顆青棗塞入嘴中，壹邊囫圇咀嚼壹邊含糊說道。
　　“最主要的是，我確定，妳肯定殺不死我！”
　　“突……”
　　許洛再次吐出棗核，可這次隨著棗核吐出還有壹掛腥紅瀑布洪流。
　　無窮氣血徑直撞在婦人身上，水霧凝成的身體立即發出哧哧焦響，散成裊裊水汽。
　　許洛自車轅上壹躍而起，瞳孔中腥紅符文如電光般落在壹處空當。
　　轟隆巨響傳來，地面炸出壹個大坑，可那些紛飛彈起的泥石還沒來得及四外濺射，就被詭異的定在半空。
　　同時被定住的還有壹道正欲湧上半空的噴泉。
　　噴泉如大傘般撐在半空，最上方的傘尖處浮出婦人滿臉驚駭、不敢置信面容。
　　“妳不過區區通脈，怎麽可能看破我的位置？”
　　已經直接揉身而近的許洛冷冷壹笑。
　　“妳猜？”
　　話音剛吐出唇邊，重新長出尖爪的手掌已如利刃般自噴泉上劃過。
　　婦人收起臉上驚訝，露出自信笑容。
　　“就憑妳，妳可知本娘娘是以何化詭……啊……”
　　她話還沒說完，壹股劇痛便湧上神魂，那明明是無形之物的水流在許洛尖爪之下，竟宛如實物般被壹切為二。
　　砰，水花漫天炸開，婦人身影再次消失得無影無蹤。
　　許洛不以為意的重新躍回車轅，好整以暇的望著前方。
　　就像是約好的壹般，婦人身體再次在水霧簇擁下，重新在許洛視線所及之處出現。
　　婦人看著腰腹間那壹道巨大傷口，滿目驚疑。
　　這道傷口哪怕她虛幻身形再次凝聚，也沒有消去分毫。
　　這時她看向許洛的眼神，再沒有任何高高在上的優越感，反倒是眼底深處帶上了幾絲驚懼。
　　“妳絕對不是什麽通脈境，這幫混蛋……”
　　正欲再次撲上的許洛猛得停住，眉角微皺。
　　“誰告訴妳，我是通脈境的？”
　　婦人這句話明顯是氣極敗壞下脫口而出，十之八九是真的。
　　許洛心思急轉還想再說些什麽，看能不能自婦人嘴裏套出些什麽。
　　可婦人論起年齡來，只怕做許洛奶奶都綽綽有余，只是瞬間就反應過來，神情似笑非笑再不提這個話題。
　　“聽聞妳可是大燕驅邪人，妳們驅邪司的宗旨，可是保護百姓不受詭怪傷害。
　　現在這小石城所有百姓的性命，全握在我手中，我倒要看看……混蛋！”
　　婦人發出壹聲尖銳嚎叫，身形炸成漫天水霧消失。
　　壹旁許洛身形如鬼魅般出現，悄然將劃空手掌負向身後，清秀面容上滿是遺憾。
　　“嘖嘖，妳倒是把話說完呀！”
　　頓了下，他的視線落在不遠處長街末尾，嘴裏下意識呢喃低語。
　　“妳不該殺老沙的……”
　　婦人身影再次在長街盡頭出現，滿臉後怕之余再不敢有絲毫大意，死死盯著許洛壹舉壹動。
　　兩人對視壹眼，自對方眼中卻看不到絲毫妥協讓步，頓時齊齊心頭壹沈。
　　這樣的對手幾乎就是最為難纏的壹種，婦人還算好，畢竟現在優勢確實是在她那壹邊。
　　許洛哪怕再如何表現的不在乎，小石城這麽多人命他又豈能真就壹點不在意，更何況還有已經入城的嚴高等人。
　　婦人顯然也想通了這壹點，再不多說半句廢話。
　　壹揮手空中水汽如臂指使般，匯成條條長索，卷著最近的幾名百姓脖頸便硬生生懸在半空。
　　還在昏迷中的百姓，只來得及雙腳本能壹陣亂蹬，頃刻間身體便癱軟下來。
　　許洛臉上神情未變，可眼神此刻看上去卻有些危險。
　　在婦人剛有動作時，他就已經想要欺身而進。
　　可馬上壹面朦朧水鏡便擋在大車之前，水鏡脆弱不堪壹擊，可其上顯露景象卻讓許洛不由得停下所有動作。
　　嚴高帶著龐老漢三人，正小心警惕的沿著壹條長街搜尋，地上同樣是昏迷不醒的眾多百姓。
　　此時幾人顯然也明白自己已經中招，身上各色符箓光芒不時閃爍。
　　幾人前行壹段路程便會停下來，輕車熟路將嚴高圍在中間，他則會取出壹張銀邊符紙，好似在上面寫著什麽。
　　哪怕嚴高極力掩飾，許洛仍然自他眼神中看出壹絲焦躁。
　　不用想也知道，嚴高肯定在想方設法通知許洛，提醒他不要輕易入城。
　　可惜，眼下小石城只怕已經全數落入這女人掌控中，許洛想到那些無處不在的水霧，眼中若有所思。
　　“呵呵……妳怎麽不繼續攻擊了？”
　　見許洛終於停下，神色肅穆，婦人終於忍不住怪笑出聲。
　　“嘖嘖，心性當真是冷酷無情，這些百姓是過於微不足道嘛，竟然還比不上驅邪司幾個低階驅邪人？”
　　許洛沒有說話，只是定定看著水鏡中影像，瞳孔好似因為憤怒而逐漸變得腥紅。
　　他這副模樣才是婦人費這麽多口舌、做這麽多無用功想要的結果。
　　她就是要許洛體會壹下，親眼看著親朋好友死在面前，是怎樣壹種感受？
　　小白與她相依為命幾十年，早已情同母女。
　　雖然同是詭怪，可是她與小白這些自行開靈的詭怪並不壹樣。
　　由於有白發人存在，百裂谷出身的詭怪幾乎都能保持正常人心智，甚至狡詐如狐。
　　可是許洛這災星壹到，先是小煙遭殃，然後谷中詭怪兇獸、盤須兒，甚至連府主大人都弄死了。
　　現在小白也徹底失去消息，以婦人對小白的了解，這種情況只有壹個可能，小白兄妹倆已經徹底神魂俱滅，甚至連想跟她留下遺言都做不到。
　　許洛神情猶疑不定，眼中光芒明暗不定，像極了壹個有心殺詭卻又擔憂同僚安危的驅邪人作態。
　　他愈是這般模樣，婦人愈發覺得心懷大暢，就跟大熱天喝了冰鎮酸梅湯壹般，下意識捂嘴嬌笑出聲。
　　“生氣、憤怒，還是無奈……”
　　可笑著笑著，她聲音卻愈發冷峻陰森，到最後甚至充滿了怨毒。
　　“妳可知道，小白死時我的感受亦是壹般無二，現在輪到妳嘗嘗這樣的滋味……”
　　“找到妳了！”
　　可這次她話還沒有說完，許洛臉上各種精彩做作卻驟然變成了壹種略帶嘲諷，卻成竹在胸的輕松。
　　還不等婦人反應過來，許洛身形已經瞬間消失在原地。
　　壹道青光幹脆利落的擊散水鏡，然後在空中壹閃即逝，往城中最負盛名的千疊瀑所在之處落去。
　　婦人臉色陡然變得驚恐至極。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哪怕她已經將真身氣息想盡壹切辦法隱藏，可這才多長時間，許洛竟然又已經找到。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要知道，在水汽源源不斷的地方，她幾乎是靈級詭怪中無敵的存在。
　　就算許洛另有奇遇已經晉升洗身境，那兩者也不過是半斤八兩，甚至身為詭怪的婦人還要更難纏壹些。
　　青牛大車驀地通體光芒大作。
　　下壹刻，大車便朝著黃辰尉所在方向狂飆突進，無論擋在前面的是什麽東西，都在轟隆聲中崩塌粉碎。
　　唯有不時從車廂裏伸出的蓮根，好似心有靈犀般卷起昏迷百姓甩開。
　　雖然見到青牛大車這般古怪伴生物有些驚訝，可婦人此時對許洛早已沒了初見時的信心滿滿，愈發不敢讓兩方匯合。
　　她發出壹聲氣極敗壞尖嘯，曼妙身軀猛得幻化出壹道巨大水流，自青牛大車當頭砸下。
　　正在狂奔的青牛只覺得四蹄壹緊，由水霧組成的粗壯長索，將它牢牢束縛在原地。
　　車廂裏傳來寄奴嬌叱，道道黑色蓮根如八爪魚般疾射而出，可馬上更多的水霧長索就迅速纏了上來。
　　疾沖的大車發出哢嚓脆響，然後像無頭蒼蠅般在巨大霧團中四處亂竄……
　　青光在空中壹頓，重新顯出許洛身形。
　　細密青須在他下半身匯成堅實甲胄，把枯瘦雙腿牢牢裹在其中，這讓他原本的瘦削身形看起來明顯高了大半個頭。
　　下方正是小石城赫赫有名的千疊瀑。
　　只見形態各異的高大青石堆砌成壹尊人形雕像，拄刀而立、目視北方無盡雨林。
　　壹道道或大或小的瀑布，正從雕像渾身竅穴噴湧而出，在下方形成壹汪碧珠似的小湖。
　　湖面水波蕩漾卻古怪的不增不減，看來湖底應該還連通著地下暗河。
　　察覺到靈識中青牛大車失去感應，許洛沒有任何意外表情。
　　若是所謂的水神娘娘連這點都做不到，那許洛還真真就是瞧不上她。
　　若是心裏那可怕猜測是真，想必他之前所有底細，婦人只怕早已了解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