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作孽
提燈驅邪人 by 沙麽刺
2023-10-15 20:54
片刻後,房裏便響起婦人悲喜交加的抽泣聲。
“我可憐的孩子……啊……”
門外還在罵咧不休的老婆子猛得壹頓,然後長嘆出聲閉上了嘴巴。
可就在這時,壹直在冷眼旁觀的許洛,意識卻猛得自生出顫栗感覺。
他毫不猶豫的,將靈識蜷縮在青四郎腦海深處。
而整個院子所有動靜,卻在這剎那間驟然停頓,壹道若隱若現的纖細長索憑空出現在屋子上方,壹閃即逝。
僅僅片刻後,院子中所有景物又壹下子活了過來。
老婆子還在搖頭惋惜、婦人白三娘抱著個紅色繈褓垂頭哭泣,青四郎木然無語……
可突然間,又壹聲低弱的嬰兒啼哭驚醒了所有人,白三娘不敢置信的舉起手中繈褓,顫抖大叫。
“夫君、不,花婆婆、婆婆……妳快來看看,這孩子、這孩子是不是活了?”
“說的什麽糊話……”
花婆婆下意識就要反駁,可壹探頭見到那還在微微顫抖的繈褓,所有話又咽進喉嚨裏,楞了下後連趕幾步抱起那早已被她判定死亡的男嬰,就跟見了鬼壹般。
“哇哇……”
繈褓裏再次傳來壹聲清脆哭泣,花婆婆手臂壹顫,差點沒被將繈褓丟在地上。
可她終究還是個心善的,老臉露出壹絲笑意。
“我老婆子當真是瞎了眼,接生了壹輩子還差點做孽,這就好、這就好,這娃娃是個命硬的!”
白三娘本就是強撐著壹口氣,這會兒大喜大悲之下直接又暈了過去。
青四郎臉上則露出欣喜若狂神情,眼巴巴看著那還在繈褓裏抖動的小腳,楞是沒敢湊過來。
好半晌後,他才眼巴巴的看著正逗弄嬰兒的花婆婆,結巴出聲。
“花婆婆,這回、這回可準了?”
花婆婆沒好氣瞪他壹眼,都懶得搭理他,直接扭過身去滿眼心疼的看著那小娃娃。
這回青四郎反而放下心來,心裏那口氣壹泄,整個人再次癱倒在地。
不過,這次他卻像個傻子般嘿嘿怪笑不停。
很快,當年兩個還被包在繈褓裏的孩子便壹天天長大,男娃叫念青,女童叫念白。
只是小念白還好,就算家中缺衣少食,可總算稱得上健康活潑。
可念青卻仿佛在胎中傷了元氣,壹出生便是體弱多病,是名副其實的藥罐子,這讓本就貧困的家境更是雪上加霜。
孩子壹天天長大,青四郎夫婦倆也跟著壹天天變得蒼老。
白娘子倒還罷了,可青四郎卻總是會刻意避開與自家女兒相處。
平日裏不再劈柴做活,天天以酒度日,脾氣也越來越暴躁易怒,每次都能因為壹點小事,就會狠揍小念白壹頓。
看到這裏,許洛也大約猜出男人內心真正想法。
他還是沒能過去當年那道坎,在這個可憐可恨而又無能的男人心裏,這個女兒就不應該出生,是她奪走了那個同胞弟弟的精氣神。
可他不知道,自家那個死而復生的寶貝兒子究竟是什麽東西!
由於青四郎的日漸懶惰、嗜酒,家境自然也每況愈下。
可他仿佛徹底失去所有精氣神,每日壹喝醉便坐在院子裏,要麽呆呆看著念青發呆,要麽就滿嘴胡話,什麽對不起列祖列宗之類的。
白娘子每日以淚洗面、精打細算,可架不住家中收益天天都是無源之水。
終於,這壹天家裏徹底斷糧了。
“當家的,家中沒吃食了,妳看……”
白娘子畏畏縮縮走到青四郎身邊,想把他扶起來。
可她話還沒說完,青四郎便狠狠甩開她手臂,可自己又重重摔在地上,將旁邊粗瓷酒壇砸了個稀碎。
“滾、滾,帶著妳這個小賠錢貨給老子滾!”
青四郎壹邊在地上像只蛆蟲般掙紮,壹邊朝著白娘子,還有畏懼躲在娘親身後的念白怒聲大罵。
正被念白背在身後的念青壹下子被驚醒,頓時嚎啕大哭,可那哭聲卻明顯有些中氣不足。
白娘子想著這些年自家的不容易,還有壹天比壹天困苦的日子,不由得悲從心來,低聲抽泣起來。
已經有八歲的念白,滿臉驚恐的看著熟悉而又陌生的爹爹,清澈的大眼睛蓄滿了淚花,卻連流都不敢流出來。
因為她知道,自己哭的越大聲,爹爹便會越生氣,打自己就會打得越狠。
她小小腦袋怎麽也想不通,為何別人家的同齡人能纏著爹爹撒嬌、為何別人家爹爹會將自家兒女舉高高、會滿臉大笑的用胡茬紮那些嬌嫩臉蛋……
可到她這裏,只有無盡的責罵、摔打,以及漠視。
念白也很想拱進爹爹懷裏撒撒嬌、調調皮,也想爹爹在她小屁股上輕輕拍幾下,可為什麽?
青四郎又好像瘋癲壹般,壹邊踉蹌爬起來,壹邊到處找著趁手家夥。
念白看到這熟悉壹幕,想都不想拔腿就往屋裏跑,可剛剛才跑到大門邊,便聽到耳邊傳來壹聲強自壓抑的痛呼。
她回頭壹看,娘親正捂著手臂蹲在地上,爹爹又魔怔般高舉起手中兒臂粗的木棒,眼看就要砸下去。
“娘……爹爹,妳不要打娘,念白不跑……”
念白只覺得心裏壹痛,再顧不得即將到來的痛揍,連忙跑到白娘子身邊,小小的身體將她摟在懷裏。
見到這壹幕,青四郎手猛得頓在半空,可此刻趴在她背上的念青,卻哭得愈發聲嘶力竭。
這哭嚎聲落入青四郎耳中,他臉上不舍神情瞬間又變得厭惡猙獰,木棒狠狠砸在念白瘦削肩膀上。
“嗚、啊……”
念白哭聲剛吐出喉嚨,又立即想起什麽般強自咬唇壓抑,淚珠如雨滴般狠狠淌下臉頰,只是可憐巴巴的看著自家父親。
可青四郎此時卻如同魔怔了般!
手中木棒如雨點般壹棒接壹棒落下,看那模樣就好似要想活活打死念白壹般。
“不要再打了……念白,帶著阿弟走……”
白三娘壹邊起身護在念白身上,壹邊將念白往外邊推。
念白終於再不能忍受身上傳來的劇痛,哇哇大哭起來。
她壹邊哭著往房裏躲,壹邊還不忘反手抱住背上枯瘦如柴的念青,生怕他摔落。
說來也怪,兩個孩子離開,青四郎酒意好像壹下子湧了上來,不管不顧的走進了屋裏。
唯有正深藏在他腦海中的許洛,靈識卻壹直死死盯著還在哭泣不休的念青。
就在剛剛那壹瞬間,他分明又看到了曾經出現過壹次的長繩。
許洛覺得,他已經能夠猜出後面的故事結局,可打臉就像龍卷風,來得實在是太快。
為了哄壹直哭啼不休的阿弟,念白又像往日壹樣,帶著念青來到院子秋千旁。
這秋千也是兩兄妹童年唯壹的快樂源泉。
特別是念白,每壹次秋千將她蕩得高高飛起,她便覺著自己就好像真正的飛起來壹般,像自由鳥兒飛過高聳樹梢,像輕柔風兒穿過棉花糖般的雲朵,飛入青空蒼穹、無邊星河……
想著想著,念白小臉上罕見的露出歡快純粹的笑容。
可沒註意到隨著她的分神,坐在秋千上的念青被她壹把把越蕩越高、越蕩越高。
什麽都不懂的念青嘴裏發出嘿嘿笑聲,習慣性的松開雙手就要拍掌。
以往這個時候,秋千蕩得不高,壹直小心註意他的念白都會及時出現,將他摟在懷裏,生怕摔著了他。
可這回念白卻是眼神迷茫,正望向上方如洗碧空……
砰,念青直直自秋千上摔落,像壹顆倒插在泥地裏的蘿蔔般重重砸在地上。
鮮血好似罌粟花壹般,在地上畫出妖艷圖案。
自遐想中回過神來的念白,壹下子嚇傻在原地。
她單薄胸膛上下起伏,全身如同篩糠般顫個不停,脖子伸得老長,仿佛要將心裏所有恐懼驚駭全吐出來壹般。
“啊……阿弟……”
念白並沒有湊上前,反而猛得朝後壹退,由於太急壹下子摔倒在地。
可即便癱在地上,她還是雙腳連蹬,像是想離這噩夢壹般場景越遠越好。
可陡然間她又反應過來,念青沒了,自己阿弟沒了。
她手足並用的朝還在地上抽動的念青爬過去,不顧他渾身血汙壹把摟在懷裏,瘋狂搖著小腦袋大聲哭喊起來。
“阿弟,妳別嚇我,快起來……”
隨著念白的哭嚎,屋裏白三娘最先意識到不對。
她走出門就見著這駭人壹幕,這個已經飽受生活折磨的女人,連壹聲慘嚎都沒來得及發出,便幹脆暈倒在地。
屋中床榻上正在酒醉酣睡的青四郎,仿佛聽到耳邊有蚊蠅嗡叫,提手在耳邊扇了下便又繼續沈醉夢鄉。
念白哭嚎半晌,淚眼摩挲的擡起頭看看死寂壹片的院子,又看看暈死在地的娘親。
壹時間,這天地間仿佛只剩下她壹人。
世間所有真實在這壹刻,從她視線中褪去顏色,所有景物全部變成黑白分明,唯有剛才碧空如洗的青天,這會竟然是詭異的灰。
時間徹底變得死寂沈默。
直到青四郎踉蹌著走出門外,看著這壹幕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最後死死盯在早已僵硬在念白懷裏念青屍體上。
片刻後,他突兀發出壹聲慘絕人寰的怒吼,壹步壹步挪動至念白身邊無力跪倒在地,如同壹頭走到窮途末路的野獸般,狠狠以頭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