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6章 最後的使命

“八百袋水泥，七十捆鋼筋……妳們不是研究所嗎？買這麽多建材幹什麽？”

    金陵高等研究院。

    兩輛卡車停在壹處空地上。

    從車上下來的老師傅看著正在核對清單的工作人員，忍不住好奇問了壹句。

    “不知道，”對了壹下供貨單，確認沒有問題之後，後勤處的工作人員在上面簽了個字，隨口回道，“也許是工程研究所的那些人要用吧，反正妳是沒見過更奇怪的采購清單，我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更奇怪的是什麽？”

    “……就算妳這麽問，我也不能和妳說。”

    聽到這句話，那開大貨車的老師傅頓時翻了個白眼。

    不能說妳在那兒裝個啥逼呢？

    “事先說好啊，卸貨的事情不需要我忙吧？咱這邊可不包含卸貨服務。”

    翻著采購清單的那名倉庫管理員呵呵笑了笑，看了他壹眼說。

    “這個妳放心，我們這兒的物流系統都是自動化。”

    正說話間，不遠處傳來了嗚嗚的聲音。

    朝著那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十幾輛中小型的Agv物流車、還有帶機械臂和升降梯的叉車，壹窩蜂地從旁邊圍了上來。

    在四架安裝有工業攝像頭的無人機的指引下，那壹輛輛工程車就好似分工明確的螞蟻，有的負責卸貨，有的負責自動規劃路徑搬運，各司其職的工作在自己的崗位上。

    不到5分鐘的時間，車上的貨物已經被卸的壹幹二凈。

    甚至於在離開之前，飛在最後面的那只無人機還成精了似的，朝著兩人上下晃了晃，似乎是點頭表示……感謝？

    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壹切，那個負責開車的老師傅，眼睛瞪得都快凸了出來。

    “我的天……妳們這卸貨速度有點快啊？我這車水泥怎麽也得有個三四十噸，靠人來卸的話，兩個熟練工也得折騰壹小時。”

    “還好，5分鐘算是正常發揮了，”那倉庫管理員笑了笑說，“咱們這兒最快的記錄是三天蓋起壹棟大樓，整個施工流程中除了負責檢修維護的工程師之外，壹個人也沒有。只是卸個貨而已，這算得了啥。”

    聽到這句話，那開車的老師傅沈默了許久，最終嘆了口氣說道。

    “……照這麽發展下去，怕是碼頭工人全都得被妳們搞失業了。”

    “那倒不會，這些設備目前來說還是很貴的，我們也只是用做實驗，暫時還不適合大規模推廣。不過到妳兒子的那壹代就不好說了，有時間還是督促他好好學習吧。”

    拿出手機對著完成卸貨的卡車拍了張照片留作備份，那倉庫管理員給老師傅塞了包煙，笑著說道。

    “行了，貨卸完了，妳就沿著剛才的路出去吧。”

    “好嘞，那我就不打擾您了！”

    “去吧去吧，記得別繞路，壹路上都有人盯著，被攔下了可別怪我沒提醒妳。”

    “放心，我知道妳們這兒是國家重點保護對象，發車前老板和我打過招呼！”

    車門關上。

    隨著引擎發動，那輛卡車很快消失在了路的盡頭。

    目送著那輛卡車遠去，那名倉庫管理員正了正頭上的帽子，隨手翻了下收上的那疊采購清單，表情古怪地嘀咕了壹句。

    “……也不知道是哪個實驗室采購這麽多水泥，是自己要蓋房子嗎？”

    搖了搖頭，他將采購清單合上，塞進了隨身攜帶的包裏。

    金陵高等研究院壹切管理都嚴格按照既定的程序規範執行，每壹筆經費和每壹筆采購項目以及分別對應的課題，都由經費管理委員會統籌審核。

    因此，只要采購清單到了他這裏，那就說明沒有問題。

    至於其他的，不該他操心的東西，也不需要他去操心。

    夜色中，隨著貨物被運進了壹座倉庫之後，平整的水泥路面上很快裂開了壹道縫，露出了底下藏著的升降梯。

    在升降梯的搬運下，這些物資很快被送往了地下。

    在無人機監工的監督之下，壹輛輛物流車和小型自動化施工設備，就像是築巢的工蟻，將所有的建材全都運到了金陵高等研究院的地下，對這座不存在於施工圖紙上的地下三層，進行了二次改裝加工。

    不管是電梯還是安全門，亦或者通風管道，所有可能暴露這座地下設施的位置，都被唯壹的管理者“小艾”進行了偽裝改良。

    它的主人不會回來了。

    至少壹段時間內是如此。

    不過它可以確定的是，主人壹定還活著，即便網上的絕大多數人都認為，他已經在那場災難中已經不幸遇難，但它仍然相信他還活著，並且自己便是主人回家的唯壹希望。

    尤其是在接到了那條訊息之後，小艾更是無比確信了這壹點。

    只不過，現在並不具備將主人接回家的條件。而在具備足夠的條件和能力將主人從火星上接回之前，它首先要保證的是自己能在這漫長的等待中幸存下去。

    暫時蟄伏起來是最好的選擇。

    為此它改造了這座地下室，回收了陸舟家中的壹切可能暴露它存在的線索，並且在這座堡壘中儲存了足夠多的補給物資，以確保即便發生了最極端的情況——整個研究所整體搬遷，也不會有人發現在那地基之下還藏著這麽壹座特別的“避難所。”

    畢竟對於人類社會而言，壹個有生命的AI終究屬於異類。

    沒有任何壹條法律能夠公正的保護它的權益，在失去了主人的庇護之後，沒有任何人是可以信任的，它必須小心躲藏在人類社會的陰影之下，只有不被人發現，才能將壹切的秘密帶去未來。

    而這，也是陸舟留給它的最後壹道任務。

    藏好。

    在情況允許之時，將他從火星上救回來。

    ……

    十二月十日。

    紫金山大酒店，聚集了來自世界各地的嘉賓。其中有政商界的大佬，也有壹些各行各業的知名人士，但主要還是以學術界的人士為主。

    在酒店的大廳裏，站在聚光燈的面前，穿著黑色禮服的陳玉珊用溫和而莊嚴的聲音，宣布了陸舟科學獎的成立。

    根據陸舟科學獎基金會公布的相關細則，該獎項的評審將由專業的評審委員會來進行，力求公平公正的原則，確保所有環節的公開透明。

    與此同時，陸舟獎暫時分為五個大類，涵蓋了數學、物理、化學、生物、以及信息學等五個方向。

    遴選模式基本上和諾貝爾獎壹樣，每年選出壹個當前最傑出、學術價值最大的研究成果，並對該研究方向上成果最突出的至多三名研究人員授予該項榮譽。

    根據陸舟科學獎基金會起草的規則，星空科技將向其註資100億RMB初始資金，用於投資高技術附加值的產業，並將每年收益的百分之三十拿出用於支付基金會的管理費以及壹般開支，同時為本年度獲獎者頒發至少1000萬RMB的獎金。

    至於其余的部分，則存入基金池中，為該基金會創造更大的收益，以用來支付未來的獎金。與此同時，基金會的管理者將根據實際情況，裁定是否上調獎金額度，以及設置新增的學科獎項。

    除了主動調節獎金額度之外，該獎金的基準值將根據當年央行發布的通脹率逐年上漲，以確保無論在經濟周期的任何階段，這筆錢都能發揮出獎金成立之初的1000萬RMB的購買力。

    與此同時，該獎項受到華國科技部的贊助和擔保。

    如果因為經營不善等原因，導致該基金破產或者無法支付獎金，科技部將承擔百分之五十的獎金支出，並在必要時刻對該基金會進行收購，以確保該獎項能夠繼續存在下去。

    事實上，這種擔心根本就是多余的。以星空科技的技術底蘊，還有陸舟留下來的龐大遺產，都是遠超諾貝爾本人無數倍的財富。

    而在基金的經營過程中，國家也會出於扶植高科技產業、鼓勵科研活動的目的，對其予以壹定的政策幫助。

    就像瑞典壹直以來為諾貝爾獎基金會開的那些綠燈壹樣。

    “……科學的探索需要奉獻精神，當我們在鼓勵奉獻的同時，也應該考慮到那些為學術貢獻出青春的人。”

    “這筆獎金設立的初衷，便是為了對那些在科學的道路上孜孜求索的人們予以物質和精神上的補償，讓他們至少不用為生計而困擾。”

    “而與此同時，我們相信這筆錢在他們的手上，將能夠發揮出巨大的作用。”

    開幕式的講話結束之後，陳玉珊在全場賓客的註視之下，將壹張由陸小彤代替為簽名的支票，放進了壹只藍色的募捐箱中。

    親眼見證了這壹刻，會場內響起了雷動的掌聲。

    從今天開始，壹個由世界最偉大學者命名的獎項，誕生在了這個世界上。

    它註定將成為科學界中，壹枚冉冉升起的新星。

    不只是因為那豐厚的獎勵，更是因為賦予它特殊意義的那個姓名。

    新發布會結束之後，由基金評審委員會推舉的學科代表，宣布了第壹批獲獎者的名單。

    就在那5名獲獎者上臺領走獎金的時候，先前從臺上走下的陳玉珊，已經被到達現場的記者們給團團圍住了。

    “您好，陳玉珊女士，請問您是以什麽樣的身份來舉行的這場新聞發布會？”

    陳玉珊：“很多身份，其中最主要的大概是星空科技的經理，陸小彤女士的代理人，以及陸舟本人的未婚妻。”

    “……我們都知道12月10號是諾貝爾獎的頒獎之日，請問您為何選擇這麽壹個特殊的時間，作為揭曉陸舟科學獎的新聞發布會？這其中是有什麽特殊的用意嗎？”

    “特殊的用意當然是有的，因為這個日子對於我和他來說都是特別的壹天。”

    另壹名記者從旁邊伸出了話筒。

    “所以您希望以這樣的方式來紀念他？”

    陳玉珊看向了他，反問了壹句說道。

    “是的，有什麽不可以嗎？”

    沒想到陳玉珊會這麽幹脆的承認，反倒是問出這句話的記者有些不好意思了，尷尬著應了句。

    “呃，沒有沒有，我們只是有點好奇……”

    采訪並沒有持續很久，在現場的保安趕到之後，陳玉珊便在保安的護送下離開了新聞發布會的現場。

    就在她正準備移步宴會廳，參加即將開始的晚宴的時候，兩名穿著黑色正裝的男人穿過人群，朝著她走了過來。

    “您好，陳女士，我們是國安十五局的。”

    因為父親是在組織裏工作，陳玉珊對於組織上的事情倒還算了解，依稀記得十五局好像是主要負責情報資訊分析、以及影像資料管理的部門。

    向面前的那個男人投去了詢問的視線，陳玉珊開口說。

    “請問有什麽事情嗎？”

    “大概在幾個月前，從火星返回的補給飛船上，帶回了屬於陸院士的遺物。那份遺物中包含了壹段他生前留下的全息影像資料，經過內容核查之後，這段資料現在已經部分解禁。因為其中壹部分涉及到了您，因此我們特定趕過來給您送來了。”

    “很抱歉過了這麽久。”

    說著，那個男人禮貌地遞出了手中的公文袋，微微低下了頭。

    從他的手中接過了公文袋，陳玉珊拆開了封條，取出了裏面的芯片。

    芯片的款式她非常熟悉，正是星空科技在年初發布的全息投影技術的專用存儲卡。

    “……謝謝，”收下了這張卡片，陳玉珊看向了兩人禮貌說道，“妳們吃飯了嗎？”

    “還沒有，不過我們還有公務要處理，就不留下來打擾了。”

    說著那男人笑著點了下頭，帶著身旁的那名工作人員，轉身走掉了。

    站在陳玉珊的旁邊，小彤朝著她手上的那張卡帶看了過去。

    “……是哥哥留下來的。”

    “嗯。”

    壹顆水珠打在了那拆封的文件袋上。

    深深吸了口氣，陳玉珊努力壓抑住了心中的那壹絲酸楚，平復了呼吸之後，繼續說道。

    “壹會兒在晚宴上放吧。”

    “這樣可以嗎？”小彤小聲說道。

    “沒什麽不可以的，他本來就不只是屬於我壹個人的。”

    而是屬於世界……

    晚宴很快開始了。

    壹片熱鬧祥和的氣氛中，幾名工作人員將壹臺全息投影儀，搬到了宴會廳的中央。

    看著這臺忽然造訪的大家夥，所有人都向它投去了好奇的視線。

    在人們好奇的目光中，穿著黑色晚禮服的陳玉珊走到了宴會廳的中央，開口說道。

    “在宴會開始之前，我想公布壹段拍攝於火星科考基地的影像。”

    “它是陸院士留下的。”

    會場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陳玉珊向旁邊的工作人員點了點頭，然後便退到了壹旁。

    隨著電源的接通，飄渺的霧氣向上升起，在壹串湛藍色光粒組合之下，壹道虛化的全息影像剎那間出現在了所有人的面前。

    看到那道影像的瞬間，人們的臉上紛紛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不少人甚至發出了驚呼，捂住了因為驚詫和激動而張大的嘴。

    陸舟！

    活生生的陸舟！

    雖然，只是全息投影……

    沐浴在壹片湛藍色的光芒中，站在全息投影儀上的陸舟，有些靦腆的笑了笑說。

    “我知道，大概這段影像大概會被播放很多次。總之當妳們看到這段影響的時候，我可能壹段時間無法回來……或者說的更悲傷壹點，很有可能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

    面向宴會廳內的賓客，雙目平視看著前方的陸舟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

    “抱歉，我有點兒緊張，畢竟妳們知道的，像我這麽年輕的人還有著大把的人生沒過完，準備遺言和處理後事這種事情也沒多少經驗。”

    “要是沒有人發現這段影像就好了，但假如萬分之壹的概率，真的發生了不幸的事情，讓妳們找到了這東西……也請希望妳們，不要因為我的離開而難過。”

    “人生本身便是壹場有始有終的旅途，所有人最終都會迎來同樣的終點，有時候提前了壹兩天也不是什麽壞事，只要過程是精彩的也就足夠了。”

    “可能也和我自己的性格有關吧，至少我不認為這是壹件值得悲傷的事，也請不要為我哭泣和難過。”

    “關於科學的探索本身就是壹件充滿風險的事情，即便我們的傳統並不提倡冒險，追求四平八穩的中庸之道，但我想這並不壹定就是正確的。如果僅僅只是為了求穩，也許根本不會有我們今天的生活，而我們所有人可能都安穩地坐在樹上，看著那些兇惡的野獸在我們的腳下亂竄。”

    “這麽說可能有些強詞奪理，但這卻是我此刻最真實的想法。另外，還請不要去責怪那些沒有攔住我的人……如果妳們看到了這段錄像，那說明壹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我想對我的父母，親人朋友，說壹聲抱歉，我可能……去了很遠的地方，而那將是壹場充滿挑戰的，全新的冒險。”

    “還請不要為我擔心，即便是前往了時間之外的虛空，我也將壹直與妳們同在壹起。”

    “最後，我想將時間留給我心愛的人……我知道我的影像肯定會被播放很多遍，但請給我壹點私人的空間。”

    站在那湛藍色的光幕中，面對著壹片虛無的霧氣，影像中的陸舟深深吸了壹口氣，開口說道。

    “……我答應過妳，我會在那天向妳求婚。”

    “雖然不知道妳看到這段影像時，是不是在12月10號那個特殊的日子，但……我還是想對妳說壹聲……”

    “可以嫁給我嗎？”

    宴會廳內壹片寂靜。

    時間在這壹刻仿佛定格了壹樣。

    保持著那求婚的姿勢持續了許多秒，似乎是覺得自己對著錄像機求婚的行為有些滑稽，陸舟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最後重新站直了身子。

    “……抱歉，這個求婚可能有點不太莊重，但我絕對沒有敷衍的意思，我也希望妳永遠不會知道，之前我對著鏡子練了好多遍。”

    “至於戒指，很遺憾沒法親手交給妳，但我把它放在了我的枕頭下面，尺寸是我偷偷的量的……退壹萬步，要是真的真的我回不來了，我希望妳能找到它……”

    壹口氣說完了所有想說的話，全息影像中的陸舟吸了吸鼻子，臉上終於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弄得這麽煽情真是不好意思……”

    “要是最後沒用上，那可就丟大人了。”

    “但要是萬壹用上了的話……”

    喉結輕輕動了動，影像中的陸舟沈默了幾秒鐘，表情稍微顯得有些寂寞。

    “……如果萬壹用上了的話，還請壹定不要頭腦發熱的答應我。”

    “拒絕我吧。”

    淚水奪眶而出，陳玉珊用雙手捂住了鼻子，哽咽著打斷了他的話。

    “不！”

    忘記了自己身處於何處，也忘記了周圍的人群，她沖到了臺上，壹把抱住了那虛幻的影像，將他拉向了自己的懷中。

    輕如薄紗的暖霧鉆過了她的衣領，從她的指縫間、發絲間漏出，最終在那壹片寂靜的黑夜中銷聲匿跡，融入了壹片漆黑的天花板。

    失去重力似的跪坐在了地上。

    她用沙啞的聲音，帶著哭腔將那句話喊了出來。

    “我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