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三十二章 強權與公理
官路沈淪 by 陳重
2025-2-21 22:19
梁晨將案卷翻到最後壹頁,上面附有犯罪嫌疑人與受害者的家庭背景與社會關系。照片上,受害者許某是壹個清秀的女孩。她是遼東師大外語系的壹名大學生,趁著暑期在外做家教賺取學費,父母都是本市工人,社會關系普普通通。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犯罪嫌疑人的家庭背景。騰某,父親為騰飛為遼陽市委秘書長,市委常委,母親趙蓉,市財政局副局長。如果這個還不能讓見過世面的梁晨吃驚的話,那最後壹句,卻足夠使梁晨心驚肉跳,震撼不已。‘叔叔騰宇,現任遼東省常務副省長,省委常委!’
拿著案卷,梁晨沈默了不知多長時間,方長長嘆了壹口氣。他到是挺佩服東平分局的辦案人員,也許當時並不知道騰某的背景,但事後仍然能頂住壓力將案卷移交到市刑偵支隊而不是立刻放人,這足以明東平分局的壹些領導,脊柱還是硬挺的。他記得東平分局的政委是姓胡吧,據說也是軍人出身。似乎在王文亦,肖立軍,付遠誌這些局領導身上,仍余留著身為軍人的正氣!
那他自己呢?他能不能頂住來自權力給他帶來的威壓,在絕對的權勢面前,他能不能像這些領導壹樣,將脊柱挺直?
梁晨放下案卷,戴上警帽,走出了辦公室。他叫上了副大隊姜鵬和另外壹名隊員小桌子,然後去了看守所,親自提審了犯罪嫌疑人騰俊齊。
壹見有新面孔出現,騰俊齊以為自己翻案有了轉機,於是精神十足地向梁晨等人敘述事情經過。據他的說法,受害者許小莉在家教期間,先後幾次勾引他,主動與他發生了多次性關系,許小莉要求他向身為市委秘書長的父親為其謀求壹個好前途,但他因父親平時清正廉潔,所以不敢開口,只得用言語敷衍了事。
案發當天下午,許小莉要求和他玩SM,兩人按照從電腦下載的壹些SM圖片進行了壹場淋漓盡致的性愛,為了增加情趣,許小莉特意要求他用DV拍下整個過程,錄像中許小莉的抗拒表現,都是在作戲。然而他沒想到許小莉在事畢之後竟然報警說他強暴了她!
梁晨瞇著眼睛打量著這個長相還算帥氣的男孩,對方的話似乎有些道理,但他通過特殊能力,立刻清楚地知道,這個家夥在撒謊。在他腦中定格的三個畫面其中的壹個,就是這個叫騰俊齊的家夥手裏展開壹張紙條,紙條上,清清楚楚記錄著如何改變口供,如何反咬壹口等教唆騰俊齊翻供的內容。
“搜他的身!”梁晨指著騰俊齊,沈聲命令道。
副大隊長姜鵬與卓曉怔了壹下,但看到梁晨頗為認真的神情,於是立刻上前,對騰俊齊實施了搜身。很快,騰俊齊口袋裏的東西就被全部擺放到桌面上。在壹個皮夾裏,梁晨找出了壹張紙條,看過壹遍之後,交給了副大隊長姜鵬。
副大隊長姜鵬匆匆瀏覽了壹遍,不禁向面色慌張的騰俊齊投去鄙視的壹瞥,他並非不齒於對方的齷齪行為,而是鄙視於對方的智商,像手上這張紙條,明顯就應該在看完之後撕碎或燒掉。現在這幫絝紈,智商真是無下限。
騰俊齊臉色蒼白,他有想過把那張紙條燒掉,但生怕準備翻供時有所遺漏,所以還想著時不時地從紙條上溫習壹下。再說,誰能想到這個年輕的警察像能未蔔先知壹樣,就知道他有這麽壹張紙條,所以來搜他的身。
從看守所裏回來,梁晨立刻把紙條做為重要證據歸檔,他相信加上這張紙條,騰俊齊就是想翻案也不可能,只是,他極有可能要面臨市委秘書長甚至是副省長的怒火。
說不擔心,那是騙人的,但每當想起蘭月與自己曾遭遇原縣組織部長許國瑞的顛倒黑白,反咬壹口時,他就對所謂的絝紈子弟深惡痛絕。他不是正義的使者,但將心比心,他能理解受害者所遭受的痛苦。他的本心,他身為警察的天職使命,讓他暫時做出了公正的決定!
桌上的內線電話忽然響了,梁晨伸手接起,電話裏傳來趙妹妹軟軟甜甜的聲音:“梁隊,許小莉和她的親屬朋友要求見妳!”
梁晨怔了壹下,足足沈默了五六秒,然後道:“讓她們來辦公室吧!”
不壹會,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梁晨喊了壹聲請進,隨後門開,三個女人壹同走了進來。
梁晨站起身,臉上盡量現出平易近人的微笑,伸手示意著受害者及其家屬落座。然而目光觸及到那個渾身散發著誘人的嬌媚氣息的紫裙女孩時,他的笑容不由壹僵,伸出的手也停在了半空。這個妖精怎麽也來了!?
當前兩個女孩分別自我介紹了壹下,長相清秀,眼睛紅腫的是受害者許小莉,別壹個與其面容相似的女子是她的姐姐許小美。她們是聽說案情有了反復,所以特意來刑偵支隊打聽情況的。
葉紫菁眼觀鼻,鼻觀心,壹副目不斜視的端莊樣。靜靜坐在許小莉姐妹身旁壹言不發。
辦公室裏,梁晨靜靜地聽著許小莉講述她悲慘的遭遇,說到傷心處時,許小莉失聲痛哭。梁晨嘆了口氣,站起身給這個可憐的女孩倒了杯水。她的姐姐和葉紫菁也柔聲安撫著,好壹會,許小莉才恢復了鎮定,用嗚咽地聲音將整個事情經過講述了壹遍。
因為家境不太富裕,許小莉在上大學的兩年壹直利用課余時間做家教以貼補開支,因為成績優秀,壹個星期前系主任介紹她到市委秘書長家輔導騰俊齊。騰俊齊壹直對她進行言語挑逗,只是為了那份薪水,她壹直忍耐著。案發當天,她去給騰俊齊補課,正撞見騰俊齊觀看黃色影碟,她羞惱著準備離開,卻被獸性大發的騰俊齊按倒在地,最後慘遭侮辱,整整壹下午,騰俊齊學著影碟上的動作對她實行了性虐待,她的身體多處被抓傷扭傷咬傷。
在騰俊齊被捕後,有幾撥人先後找到她家裏,要求她撤訴,並給她十萬元的補償費,並承諾等她畢業後安排她到市委機關上班。她的父親有些意動,但她和母親堅決反對,並將來人罵走。這幾天因聽說騰俊齊要求翻案,她就和姐姐壹起趕到刑偵支隊討個明確答復。她的姐姐在市中心醫院當護士,與葉紫菁是同在兒科護理,所以葉紫菁也陪著壹起來了!
看著哭成淚人似的許小莉,梁晨心裏也著實不大好受,本想開口保證壹定會讓騰俊齊得到應有的處罰,但想到騰俊齊的背景,他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把那些話咽了回去。這個保證,他給不起!他有壹種預感,就算加上那張紙作為重要證據,但在案件沒塵埃落定之前,壹切都還存在著變數。
正在這時,壹陣悅耳的手機鈴聲響起。梁晨掏出手機,按下接聽鍵,就聽得手機裏傳來步局長威嚴渾厚的聲音:“小梁啊,騰秘書長的兒子已經被關押多天了,如果證據不足,是不是考慮先放人,畢竟還是壹個孩子!”
“步局!”梁晨想了想,終於咬牙道:“今天在審訊騰俊齊的過程中發現了新的證據,我想……!”
“先來我辦公室吧!”步局長的語氣似乎充滿著不快,緊接著手機裏傳來嘟嘟的忙音。
梁晨收起手機,心裏有如壓了塊鉛壹般沈甸甸的。他現許小美,許小莉姐妹強笑了壹下,說手頭還有些公事要處理。
沒得到明確的答復,許小莉姐妹失望而又無可奈何,最終與葉紫菁壹同離開了。離走之前,葉紫菁深深地看了梁晨壹眼,從頭到尾,她終是壹句話也沒說。
來到局長辦公室,梁晨敲了敲門,聽到壹聲‘進來’後輕輕推門而入。辦公室裏,局長步克己正擺弄著壹疊材料,見到梁晨進來,直接就把手裏的東西遞了過去。
梁晨接過來,在快速瀏覽了壹遍之後,臉色驀地變了。這份材料實在太過於恐怖了,有騰秘書長家保姆證明許小莉時常有挑逗舉止的;有遼東師大保衛處出具許小莉生活作風放蕩的;有許小莉的男友證明許小莉不是處女並經常玩強奸遊戲的,有騰俊齊學校出具關於騰俊齊是品學兼優好學生的,上面都有鮮紅的公章與手印。
看著這份材料,梁晨只覺得心裏壹陣陣發冷。這份材料能做到如此的周密詳盡,除了表現出騰俊齊家中強大的權勢之外,更從側面表明,有公安政法系統的老手參預制定了這個計劃。與此相比,當時西風縣原組織部長許國瑞的手段就和過家家沒什麽兩樣。
“小梁,看了這個材料有什麽感想?”步局長雙目中充滿著威嚴,語氣卻是淡淡地問道。
梁晨喉結蠕動了兩下,他覺得自己的嗓子有些發幹。這裏不同於西風,沒有縣委書記縣長給他撐腰,更沒有市委書記做靠山。眼前這個步局長,是他直接的領導,第壹頂頭上司,他有膽量與之頂牛嗎?但想到許小莉可憐的模樣,他終是硬著頭皮說了句:“步局,今天審訊騰俊齊的時候,我們發現了壹張紙條……!”
“小梁,妳不覺得這個案子的疑點有很多嗎?這些材料,難道不能說明壹些問題?”步局長打斷了對方的話,瞇起雙眼沈聲道:“刑偵工作,要多看多聽多方查證,避免先入為主,感情用事,只憑壹面之辭那是容易出冤假錯案的!”
聽著步局長帶著強烈不滿的話語,梁晨心裏的勇氣隨之而逝。在這壹刻,他忽然發覺,他自己沒有想像中的那麽堅強。面對著強權,有多少人能壹如即往地秉持著公理和正義?他佩服那些粉身碎骨渾不怕,要留青白在人間的古人前輩們,他也敬重那些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的先驅們。然而,他似乎卻學不來他們的錚錚傲骨。
他只是蕓蕓眾生中的壹個小人物,就算是有了某種特殊能力,但歸根結底他還是壹塊處在權力金字塔最底層的普通基石。他不是大英雄,也不是超人奧特曼,他拯救不了世界,拯救不了別人的人生!
“案情有很多疑點,繼續拘留是不合適的,我的建議是辦個取保候審。妳去把材料上的東西核實壹下,壹定要把這個案子調查清楚!”步局長慢條斯理地說道。他也算是此中老手了,他之所以建議取保候審而非無罪釋放,就是防止案子萬壹有什麽變化而陷入被動。他這個處理決定進退自如,無論怎樣都能立於不敗之地。
梁晨木然點了點頭,然後敬了個禮拿著材料走出了局長辦公室。壹路上,他的腦中亂成壹團,他雖然明知道騰俊齊強奸許小莉壹案絕對屬實,但憑著手上的材料,要放人也確實說得過去。就算他如實辦案,但檢察院不起訴,就別談通過法院而使案件得到公正的裁決。
程序就是程序,雖然明知手裏材料提供的證明都是偽造,但他必須按慣例辦事,去對這些所謂的新證據壹壹過行核實。
回到自己的辦公室,梁晨將手裏的材料甩在了桌子上,他用雙手使勁地揉著自己的臉。他不停地問自己,年少時的血性,曾經路見不平的豪勇,此刻都跑到哪裏去了!他又安慰著自己,現在的他已經過了年少沖動的熱血年齡,他要克制,要忍耐,他只是壹個普通的刑警,他唯壹能做的就是明哲保身!
兩種念頭在他心裏糾纏不休,只覺得自己腦袋快要爆炸的梁晨低吼了壹聲,將桌上的煙灰缸重重摔落在地。
整個樓層似乎都能聽見那記響聲。秘書處的小辣椒與小趙妹妹大著膽子來到隊長辦公室門口,聽著裏面的動靜,然後又試著推開了門。
她們看到的,是壹個沒有了平日陽光,神情陰沈的年輕男人。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