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幾分相似
　　在青黛進了俞大老爺的書房，叫來了俞筠，三人密談了半個時辰後，俞大夫人便得知了自己的寶貝閨女不日便要隨著秋明良上京壹事。
　　俞大夫人是個以夫為天的柔順女子，只是在疼愛的女兒的事上，她難得質問了壹次俞大老爺。
　　“夫君，那秋明良顯然不是什麽好歸宿，妳為何打算默認了他的求親，讓阿黛隨他上京？”俞大夫人為俞大老爺除下外袍，低聲問道，又蹙眉淺淺抱怨，“可別是阿黛看上了人家的皮囊，求著妳讓她得償所願罷？”
　　想起女兒自告奮勇說要親自將秋明良調離杭州府時的肅穆，俞大老爺覺得妻子的猜測或許不會成真，他表面上答應了女兒以身做餌的提議，心裏卻是另壹番打算。
　　俞大老爺看了壹眼妻子依然細膩白皙的臉，輕輕嘆了壹聲，握住了她的手，聲線有些沈重，“夫人，若是我們有些什麽，阿黛祖父那邊，總會護著她的。”秋明良沒拿到確鑿證據前不會動阿黛，先以許他婚約穩住他，隨他上京安全上也有把握。
　　俞大夫人壹怔，猛然擡起頭，手心有些顫抖，花容失色，“夫君的意思……”
　　俞大老爺摟住她的肩膀，聲音低得如同嘆息，“是我拖累了妳，妳若想走，如今還來得及，我會給妳壹封和離書……”
　　俞大夫人已撲進了他懷裏，揪著他的衣襟不讓他說下去，帶著哽咽道：“夫君！妾身已同夫君做了二十載夫妻，不管後路如何，妾身都陪著夫君壹起走。”
　　夫妻相伴二十年來，兩人也不是沒紅過臉，但他壹直守著當年的諾言，不曾納二色，從來只有她壹人。他在官場上身不由己陷入泥沼，她也知道壹二，早已做好有朝壹日被清算的準備。
　　俞大老爺握緊了妻子瘦削的肩膀，表情動容，緩了壹會，沈聲道：“秋明良那邊我也只打算口頭應下，庚帖都不會給他。父親和母親那邊我已去信，他們會為阿黛盡早擇壹良婿，罪不及出嫁女，妳可放心。就是筠兒……”
　　俞大夫人已是淚盈於睫，艱難地搖了搖頭，“筠兒是男兒，避不過的……”
　　夫妻倆壹時哀靜片刻，俞大夫人遲疑地問道：“那父親那邊……”
　　“父親乃三朝元老，聖上總會看顧他的面子，最多官身不保。”
　　俞大夫人點了點頭，想到兒女，忍不住又低低啜泣起來。
　　俞大老爺撫著她的後背，輕聲安慰道：“莫哭了，我不過是將最壞的結果說與妳聽，也不壹定會這般。”
　　夫妻間絮語漸消，及至秋明良再度登門俞府時，俞大夫人已是壹副落寞又歡喜的模樣了。
　　這次前來俞府，俞大老爺竟也在，秋明良挑了挑眉，目光掃過偷看了他壹眼馬上就羞紅了臉的少女，先隨俞大老爺去了外書房。
　　秋明良執了個子侄禮，溫聲道：“晚輩來杭州府多日，還未曾拜訪舅舅，是晚輩失禮了。”
　　俞大老爺看他的目光很和藹，如同對著極有出息小輩，微笑著道：“不怪妳，是我公務繁忙，只好讓筠兒招待妳，可有慢待？”
　　“不曾，表弟好客有禮，又飽讀詩書，小小年紀便已是舉人了，很是讓晚輩慚愧。”秋明良拱了拱手，仿佛是真的自慚形穢般垂下了眸，掩住了那雙淺灰色的瞳孔。
　　俞大老爺笑著搖了搖頭，“妳這話說出來，可就要讓筠兒慚愧了，又有幾個兒郎能像外甥這般年輕有為。”他打量著面前外型溫潤的青年，眸中的滿意逐漸要溢出來，緩緩道：“我聽筠兒道——妳有意同小女議親？”
　　“是晚輩唐突了。”青年連忙彎身拱手，壹副羞慚的模樣。
　　俞大老爺哈哈笑了兩聲，扶著他的胳膊，“無妨無妨，少年慕艾很正常。”他沈吟了片刻，別有深意地道：“我倒是十分欣賞妳這般有擔當的兒郎。”
　　“我同妳舅母夫妻二人常年離家，家父家母膝下寂寞，小女也該上京替我們長久地承歡二老膝下了。”他停頓了片刻，幽幽說道，這便有讓她嫁在京城裏的意思了。
　　青年動作幾不可見地壹頓，接著他擡起來的面上壹喜，忙道：“舅舅放心，晚輩會將表妹安安全全送到京城。”他面上浮了些赧意，“……入了京，晚輩便知會父母，使人來上門提親。”
　　俞大老爺笑吟吟地，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又誇了他幾句。秋明良也恭恭敬敬的，仿佛已然將他視為未來泰山大人了。
　　“爹爹。”兩人壹來壹往相談正歡，書房門外響起了少女軟濡的聲音，俞大老爺楞了楞，接著調侃般看了壹眼秋明良。
　　秋明良笑意溫和，目光溫柔地落在輕移蓮步，踏進屋中的少女身上。
　　少女上身穿著繡了蓮花次第綻開的上襦，下束壹條芙蓉色紗絹細褶長裙，雲髻上僅插了壹根蝶戀花步搖，秀美精致的小臉微垂，規矩地沒有看他壹眼，直接走到了桌案前，將手中的食盒放下。
　　“爹爹，我熬了山藥紅棗羹，拿來給您嘗嘗。”
　　俞大老爺似乎有些女大不中留的無奈，卻又不忍心苛責疼愛的女兒，只微微瞪了她壹眼，打開食盒嘗了壹口湯羹，便道：“正好我同妳表哥也談好了，妳替我送他出去罷。”
　　少女倏地擡起壹雙宜喜宜嗔的含情目，似羞似嗔地在身旁修長的青年身上極快地繞了壹眼，用那把能讓男人骨酥的嬌軟聲線輕哼了壹聲，扭身就朝外走。
　　俞大老爺笑著搖了搖頭，將手中湯碗放下，壹片拳拳慈父心叮囑道：“小女頑劣，還要外甥多擔待了。”
　　秋明良連忙朝俞大老爺拱手道別，大步朝佳人裊娜的背影追去。
　　他跨出書房的門檻，視線壹轉，壹眼便看到了立在廊下的嬌小身影。她淺色的裙底下露出了壹只穿著繡花鞋的足，小巧的足尖正輕輕點著青磚地面，在上面劃著圓圈。
　　他上前壹步，俊秀的面容溫雅，“讓表妹久等了。”
　　“我、我未曾等妳。”她的語氣嬌嬌的，帶著讓人無法抗拒的甜軟。
　　少女局促地站好，面頰迅速被如晚霞般的艷麗所染，發間所插的步搖下細細的流蘇落在她嫩白的頰側，春日柔和的曦光攏在她的面上，讓心思幾轉的秋明良有壹瞬的恍惚。
　　這粉面含羞的神態，竟有幾分像那少年。
　　他們是堂姐弟，總會有幾分相似的罷。
　　他如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