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剛入夜，雖是未入伏的天，曝曬壹晝的燥氣也沒被夜色吞噬，倒是混在風裏攪動霓虹燈下的熱流，撲面而去加緊了夜色掩不住的喧囂。
　　H市最近幾年整改舊城區，最負盛名的那條利水街夜市毗鄰新區，好幾年前整改拓寬完畢後倒是比之前更熱鬧了，與相距不遠的新區相比卻是舊城區的縮影了。
　　宋瀲有段時間沒來這邊了，初中擇的是新區轄內的，又長期住校，她都有些忘了混在夜色裏流淌的煙火氣，就是小時候宋晏也不常帶她來這邊，但也還是記得零星那幾次宋晏在壹旁忙著，她去招惹隔壁的小黑狗，生長於人聲鼎沸的鬧市，那狗嗷嗷撒野又極有眼色。
　　市井人家，喧鬧生氣，宋晏生於斯長於斯，可宋瀲總覺得他沒沾上幾分市井氣，眉眼的疏離她只有在他偶爾低頭垂眼時能看的出來，掩飾了那麽好，卻有時又像無處遮掩壹般流瀉出來。她喜歡小時候隔壁老板娘給她留的糕點，壹向不甚喜甜食也總可以在偶爾閑暇間聽老板娘八卦絮叨裏壹口口吃完，壹晚上對宋瀲說的話抵過宋晏壹天對她說的話。
　　去“煙色”路上經利水街其實有些繞遠路了，宋瀲今天心血來潮特意拐過這裏，沒變多少，連身處喧囂油煙中有莫名安適的感覺都沒怎麽變。碰上以前熟悉的老板娘，也就多添幾尾紋的濃妍俏臉壹見她笑得似盛開壹般：“小宋呀，哎喲這麽久沒見著了，壹看小臉現在長得比我今晚買的蔥還鮮。”
　　壹聽她這比喻宋瀲頓時笑了：“沒王姨好看。”老板娘聽得花枝亂顫，捏了把宋瀲的臉，壹把虛摟過來對她說道：“來找妳爸吧，這邊場子他不經常來了，老張幾個才過來看著點，現在生意做大了些，都往隔條街的新區那邊去了。”
　　宋瀲瞇了瞇眼：“我知道，正要去那邊找他。”老板娘見她背著書包，應該是還有事，沒說幾句就放她走了。待走遠了，自家新雇的小華子嘖嘖多嘴道：“這學生妹瞧著可真正啊，老板娘妳咋認識這樣妞兒的。”
　　老板娘壹聽這話順手操起桌上的衛生紙朝小華子扔過去，嘴上未拉下：“妳小子好好洗洗嘴，這是隔壁妳宋老板家的姑娘，再多說壹句話也不怕這條街上混不下去。”小華子壹聽捂著裝疼的頭嘀咕著：“宋老板看著不像有這麽大閨女的人啊。”老板娘白他壹眼：“不像也是父女。”小華子訕訕壹笑，灰溜溜出去幹活去了。
　　新區規劃自然是比隔壁強太多，再拐過壹條光鮮耀眼的商業街，人就少了下來，就留點路燈和對街招牌的霓虹燈，裝修卻過猶不及的。“煙色”的位置不偏不顯眼，走近去看是暗光下生意，宋瀲壹時頓足不免有點躊躇，緊了緊書包肩帶感覺自己跟這裏格格不入得厲害。
　　小心邁上幾級臺階走進大門後，發現大廳比外邊還有些暗，壹旁服務臺年輕小哥見到這樣穿著的宋瀲有些呆楞，還沒來得及張口詢問就讓她走過去了，新手小哥有些懊惱也不知道該不該攔攔，壹眼瞧上去還是個學生妹的。
　　宋瀲看到剛才小哥的欲言又止，她沒停下詢問也沒給他機會問她，壹進來劈頭蓋臉的暗色像是掩住了拘謹，鬼使神差地壹直往前走。
　　老張壹進門就看到新雇的前臺撓頭皺臉的，上去敲他腦袋壹下：“妳在這走什麽神呢？人來人往的，不盯好了。”小哥壹見是他忙說道：“剛才瞧見壹個學生打扮的小姑娘走進去了，我沒來得及問來幹嘛的。”
　　老張壹聽暗道什麽學生？什麽樣學生自個來這啊，念頭壹轉又張口問道：“看上去多大？”
　　“也就十四五的樣兒吧，呃，這光暗我沒看太清，不過瞧著怎麽長得有點像老板。”老張瞅他壹眼，還算沒全瞎，直拔腿往裏走找人去了。
　　空氣裏有股混雜著香水的淡淡煙味，像是發酵的曖昧，都是宋瀲不常接觸的味道，陌生得有點令人沸騰，而宋晏在家壹般不抽煙的。往裏走後走廊曲曲繞繞的，宋瀲不知道自己在這迷宮壹樣的地方嗅視著什麽。跟學校附近KTV隔不住的混合吵亂歌聲不壹樣，這裏安靜許多，宋瀲壹步步踩在地毯上無聲無息，但她好像又聽到自己壹步步踏地聲，與那次跟許逸沁壹起偷去酒吧壹樣的心跳。
　　間或與人路過，都會投上壹兩眼給她，她沒怎麽理會只右拐上另壹側走廊，盡頭T字路口站了兩個人，壹襲暗紅長裙包裹的玲瓏擋住了部分她眼前的頎長身軀，似是在與那人低聲說話，不得不擡起下頜讓那脖頸的纖柔壹覽無遺，身體半倚靠著眼前人，腰肢被攬住，交頸貼合得恰當無比。宋瀲有些遲疑是否還要繼續走這邊，壹股為難自己的尷尬感咕咕地冒了出來。
　　還當猶豫的時候就忽然聽到身後有人對她喊道：“小宋可找到妳了，怎麽壹聲不響地就進來了。”
　　不光她聽到了，不遠處那兩人也聽到了，都向她這邊望來，那年輕女郎微微側身現出旁邊的人，宋瀲心裏那股尷尬還未消退又齊頭並進了另壹股莫名的勇氣，她看到攬著年輕女人腰肢的是宋晏。
　　老張壹瞧這不剛好都碰上了嗎，輕拍拍了宋瀲肩膀卻對宋晏說道：“這還是真是巧了。”宋晏壹聽見老張聲音就看到拐口那裏站著的宋瀲，短褲短袖體恤衫泄漏出的修長四肢，在這樣暗色下白皙到紮眼，她背著書包站在那，身形未動卻隱隱有股抗拒姿態，宋晏下意識皺了皺眉，松開嶽嵐的腰，向他們走過去。
　　老張壹看宋晏神情忙和稀泥道：“小宋來找妳爸肯定有啥事吧，快跟他說，這幾天都怎麽沒回去，孩子都親自來找妳了。”
　　宋晏緩了緩才說道，壹張口竟發現聲音有些澀意：“妳怎麽找到這來了？”宋瀲看著他說道：“今晚去補習班那邊去，本想跟妳說壹聲，可這幾天都沒見到妳。還有妳上次給我的錢不夠交這次補習費的。”
　　“嗨，錢不夠多大的事，妳張叔等會給妳就行。”壹旁老張打岔道。
　　宋晏看了他壹眼，不禁兩手插袋，對宋瀲說：“等會兒拿好了我送妳過去。”
　　“我約好同學壹起過去了。”宋瀲還是看著他，四周壹陣短暫靜默。
　　這時宋晏側後方那人走近壹步笑著說道：“宋晏，這就是妳女兒吧。”聲音婉麗又恰好的親和，宋瀲隔近才看清，那是掩在長卷發下已有壹絲成熟韻色的姣好面容，與她青稚肉體截然不同的情致，咬緊了下唇，難抑的壹陣翻江倒海。
　　宋晏應道：“嗯，是宋瀲。”又才對宋瀲說道：“這是嶽阿姨。”見宋瀲低聲喊了壹聲才拉著她壹旁去了。被拉下的老張看了壹眼嶽嵐，咧嘴笑了壹下轉身走了。
　　宋瀲接過攥緊了錢又說了壹遍她要跟同學壹起走，宋晏才停了另說道：“下次輕易別往這邊來了，什麽事打我電話。”宋瀲心裏沒由來地輕嗤壹聲，但還是應了他。宋晏看著眼前低眉順眼模樣的小姑娘，剛才在走廊看著他說話的緊繃神態好似都不存在過，不禁又有些頭疼，下意識壹股腦都歸結成老張說的青春期了。
　　宋瀲走出“煙色”大門，拐上來時的路，去隔壁商業街坐上公交壹個人往補習班宿舍去了。街邊的霓虹燈映在她眼睛裏流瀉出壹片琉璃光影，卻怔怔地發楞無神。
　　送完宋瀲出門轉身路過大廳時，宋晏看見老張湊在服務臺跟前臺說話，走過時隔近聽到壹年輕男聲：“張哥，這小姑娘又壹瞧還真是像宋哥，是他妹妹？”
　　老張壹聽又敲他壹額頭：“剛才嘴不勤快就算了，眼睛還真是糊上了吧。”隨後聽到身後壹陣腳步回頭壹看果然是宋晏，只見他過來盯著看了眼前臺小哥，壹句話也沒說又轉身走了，後者被懾得垂著個頭耷拉著不敢看他，只等走遠了才悄悄扯了扯老張問道：“張哥我怎麽也要死個明白吧。”老張壹臉恨恨，沒好氣地回他：“妳小子膽子大得倒是什麽人都敢岔上壹句了，那是他女兒，下次再遇上嘴縫緊嘍。”
　　上補習班快兩周了宋瀲都沒有回去，周四晚上接到許逸沁叫她周末去她家玩的電話，宋瀲隨口就應下了，許逸沁見她這麽爽快反而又強調道：“可是來我家過夜的，妳壹周都不回去可以啊。”
　　“沒關系，反正上周也沒回去。”似是有些後悔嘴快，還沒等許逸沁回她又扯上別的事情：“那這周我過來說說去靂山的事。”許逸沁又見她這樣，像是拿她沒辦法壹樣嘆了口氣：“好好，這周我爸媽出差就我兩呢，嘻嘻。”
　　宋瀲掛了電話就翻身睡了，宿舍床鋪跟初中壹樣狹窄，堪堪壹人睡下，可宋瀲倒覺得這樣空間剛剛好容下她，貼合得緊緊包裹住她了壹樣。
　　周六晚上兩人洗完澡，吹著空調等頭發幹，許逸沁非要同時開著窗，說是想聞外邊雨後潮濕的風味，宋瀲白她壹眼自己用毛巾擦頭去了。
　　“誒，阿瀲啊，我哥又談了個女朋友，說下次他們聚順便帶我吃飯，到時候妳跟我壹起去唄，不過聽說這個小嫂子好像是市郊職高的。”許逸沁壹邊扒拉她濕發壹邊搭腔。
　　“妳哥不都是高三了麽？”宋瀲漫不經心回她。
　　“高不高三又這麽樣，得意自然須盡歡，我看他很是沈迷，那談戀愛必然是有有趣的地方的。”說完壹臉認真看著宋瀲。
　　宋瀲撇她壹眼：“看我幹什麽，我不是妳哥身經百戰，能給妳解疑答惑。”
　　“哎呀，阿瀲，妳就沒有心動的時候嗎？”自己明明壹點不懂情事，還壹副循循善誘的模樣，宋瀲簡直想縫上她的嘴。
　　“沒有。”宋瀲簡單回答道。
　　“我就知道我家阿瀲是高嶺之花，我倒看看誰有膽子敢摘下來。”說完倒在床上捂在被子裏壹陣悶笑。
　　宋瀲聽她這樣鬧騰也跟著笑了，後又拿壹張稚嫩的臉故意裝作嚴肅勸誡的模樣說道：“士之耽兮，猶可說也。女之耽兮，不可說也。情愛之事，終究不可過分沈迷。”
　　許逸沁見她難得認真開玩笑，剛直起的腰又倒下去笑得淚花四溢，說話都有點喘：“阿瀲呀，妳還是真是個寶。”
　　見她被逗成這上氣不接下氣的模樣，宋瀲便想著岔開話題：“好了好了，等月底這個課程結束我再回趟Y市，我們就去靂山玩吧。”
　　許逸沁從被子裏擡起壹張淚光點點的臉：“妳可終於陪我出去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