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六月剛入夏沒多久蟬鳴聲就嘶啞個沒完，天氣悶得像是在澡堂憋氣，壹吸壹吐間都是潮熱的窒息感。前幾天的廣播裏說下旬會有臺風過境，今年的第壹個，像是初登場的矚目，罩於蒸籠下的H市好像就等著這場旋波的席卷了。
　　下課鈴剛響過，宋瀲不急著收拾，只是慢慢把課上講的試卷規整放好，教室沒空調，只幾片發黃的扇葉壹圈圈地晃悠，攪動壹室混濁，吹的也是燥風。宋瀲瑩白的臉龐泛著點潮紅，汗順著微翹的眼尾劃過精巧的下頜，拐著彎向內去，淌過脖頸，壹路向下最後消失在鎖骨深處。
　　後桌的許逸沁見她不緊不慢的樣子問道：“妳今天不去食堂了？”“嗯，中午有點事。”宋瀲還是低著頭，眼簾低垂趴伏在壹雙眸上，情緒不顯。
　　“後天就要考了，忙活壹整年累死了。誒，妳想好考完夏天幹嘛去啊？”許逸沁又問道，還沒等到答案自己又接上，“妳成績考附中不用愁的，我這種就不知道能不能過好今年夏天了。”說完壹陣哀嚎，震得潮熱空氣懶懶地動了壹番。
　　“妳就差那麽點，妳爸難道會讓妳從附中溜走？”宋瀲見好友誇張模樣有點好笑，許逸沁家裏條件怎麽會允許她錯過附中。許逸沁點頭附和道：“我就是知道啊，才覺得以後三年更痛苦，今年夏天不好好彌補壹下，我都沒勇氣上高中。誒妳爸對妳上附中沒說什麽？”
　　宋瀲手稍壹滯，手裏試卷皺了幾道杠，她擡頭看了眼許逸沁，斂去眼簾後似有茶色粼粼水紋，可仔細壹看又是沈靜無緒的的湖面，許逸沁覺得自己好像是剛才聽課聽得花了眼，只聽到宋瀲張口說：“考完了我們去靂山玩玩吧，不然到時候補習補得妳又說我不陪妳。”
　　“啊？初三暑假啊，妳還要去補習班啊。”許逸沁壹臉挫敗，宋瀲見她這樣表情，提著已經收拾好的書包，回頭對她壹笑，似又泛起粼光，面容清曼得好看極了：“那我還能去哪呢？”許逸沁看著她的笑，壹時有點楞住了，剛才她好像問了宋瀲好幾個問題啊。
　　宋瀲在學校便利店隨便買了個面包，拿出書包內層的手機，邊按著開機鍵邊用嘴撕開包裝袋，小屏幕壹會兒就亮了，沒有未接電話，宋瀲咬了口面包，發覺連面包都有點洇濕感覺，又幹澀又潮濕，咽在喉管時有點惡心，她熟稔地撥下壹串號碼後拿到耳邊，聽到傳來的長滴聲，她跟午間校園裏忙碌人群壹樣走著，但感官只能感覺到蒸熱的空氣摸過她的臉，有點壓抑的溫柔又隱帶點燥氣。
　　手機沒響幾下就有人接了，是個男聲，低低的聲線夾著壹絲沙啞，本該是沈凈的聲音，但卻因為壹線沙啞似乎總能掀起耳膜的共振，顆粒壹樣摩擦著擠壓著，縈繞不休。
　　“餵？”有些聽不出年齡，“宋瀲，吃飯了麽？”
　　“嗯，正在吃。”宋瀲低聲應著。
　　“過幾天就要考試了別瞎吃沒營養的。”
　　“我知道。”
　　“嗯。”那邊似乎頓了幾瞬，像是快接近壹個潦草結尾壹樣，“那妳這幾天註意身體，考完我來接妳。”
　　“好，妳忙吧。”說完像等著結束壹樣楞著，可沒傳來預料的嘟嘟聲，宋瀲於是拿下手機，重重地按了壹個鍵，掛斷了宋晏的電話，是她打的電話是該由她來掛斷。
　　幾口吃完面包，皺了皺眉，連鼻頭都輕輕皺起，晃過壹絲不易察覺的可愛嬌氣，心裏嘲了壹聲可真難吃。宋瀲擡頭望了眼烈空，吐出壹口濁氣，想著臺風什麽時候來啊。
　　待考場老師收拾整理好最後壹場考試的答題紙，終於開口放了滿教室的人，滿室滿層滿樓像是乍醒壹般躁動，宋瀲壹出門就看到外邊天色早變了臉，陰沈氣壓夾雜著風裏腥氣，對著這樣不應景的天也終還是沒能免俗地舒了壹口氣，只拔腿快了幾步趕著回宿舍收拾東西，趕著回家。
　　當宋瀲拖著半高的箱子在校門口等人的時候，風大得已經不止滿足於卷起泥腥味了，她低頭準備看表卻剛好被風裏沙塵迷了眼睛，在這等了多長時間是沒看到的，壹雙手下意識地立刻揉了起來，閉著眼忍著異物感，站在風口好像聽到臺風確實就要來了。
　　也沒多久，宋瀲感覺還沒緩過來，卻有只手摸上她的眼睛，似是想幫她揩揉去壹切雜擾，剛觸上她輕薄的眼皮，身體就不知覺地顫了壹下，那手熟悉與陌生雜糅，她知道是誰。還沒待她想努力睜開眼，就聽見頭頂傳來壹陣輕笑：“眼紅得都像兔子了。”宋瀲壹睜開眼就看見他手指上留著剛從她眼角拭下的生理淚，瑩瑩點點像小心捧著的露珠。
　　宋晏看見宋瀲漸漸現出被迷眼的眸子，哪想到除了她臉上、他手上的淚痕，輕薄泛紅的眼皮下才是真正的盈盈潤潤，就那樣向他望來，壹時他好像忘了這紅眼緣由，只覺得眼前人像是眼裏盛著委屈與可憐，沿著壹圈紅就漫了出來。但也就壹瞬，宋瀲的委屈就像沒存在過壹樣，只對他說了句：“臺風要來了，我們快走吧。”
　　宋晏那輛車穿越半個H市到舊城區時候，臺風大雨還是沒待他們到家就落了下來，車上宋晏忘記放傘了，進了院子停好車，宋瀲等他從後備箱取出箱子，才壹起向樓道快步沖去，肆意瓢潑的，再急著趕也都透了。
　　開了門進屋發現居然還殘留點臺風未來前的燥悶熱氣，宋晏見兩人這樣子，趕緊催宋瀲先去洗澡，宋瀲擡頭看了眼他衣衫盡濕下的身軀曲線，像是觸手被灼壹般立馬收了視線，回房間拿換洗衣服去了。
　　宋晏隨便拿毛巾擦了擦，聽到浴室逐漸傳來蓮蓬頭的水聲，眉頭不可覺地皺了壹下。沒多久宋瀲就出來了，熱氣繞著她，像秋晨時在林間被霧氣纏身的小樹，青枝柔曼纖長，帶著點無意識的少女嬌媚，她那張平日裏沈靜臉龐泛著被熱氣熏出來的紅，看到沙發上沒來得及換衣的宋晏，抿了抿唇：“爸爸我洗完了。”宋晏垂著眼應了她壹聲，客廳熏黃的燈打下來，宋瀲覺得他眼上壹定是停了扇蛾羽。
　　宋瀲轉頭去廚房看冰箱裏還剩些什麽食材，該準備晚飯了，還沒拿全東西關上冰箱門，就聽見隔壁浴室裏宋晏的聲音稍揚了壹下音量傳過來：“宋瀲，妳下次洗完澡拿全東西再出來。”
　　宋瀲壹聽才想到剛洗好的內衣好像忘記拿了，扶著冰箱門的手壹緊，遲疑頓了壹會還是轉身走向浴室，隔著門對裏邊人說道：“那妳幫我遞出來壹下。”聲音輕弱微低著頭接了門縫裏的衣服就去了陽臺，壹點兒沒看到脫了上衣的宋晏臉上的微微不適。
　　宋晏把東西遞出去的時候看到不小心漏出來的顏色，壹時偏偏想到確實是剛才進門宋瀲身上已經濕透的淺色襯衣下的顏色，本就是理所應當的巧合對應，宋瀲想到這裏卻像是後知後覺般被驚到。
　　待天黑定，雨勢不見絲毫收手的模樣，倒是又填上了幾聲悶雷，風雨肆虐下屋內未散去的燥熱倒像是孤島的溫暖。
　　宋晏收拾好出浴室，發現電視開著，壹擡眼就看見廚房在忙著的宋瀲，本欲張口的話收了去，又順手開了客廳電扇，有些老舊扇葉的吱呀聲和電視裏新聞播報聲在風雨聲裏時時就被掩埋了，宋晏覺得吹的風稍微散去些洗完澡後的熱氣，屋內的躁悶也淡了點。
　　宋晏頭發剛被吹得半幹，廚房那邊也基本停了聲音。不壹會兒宋瀲就把飯菜端上來，時間也倉促，就著現成的食材，她隨便下了兩碗面又緊著時間做了冬瓜蝦仁湯。
　　宋晏幫兩人盛好湯，低頭喝了壹口，對宋瀲說道：“等會吃完就早點去休息，剩下的我來收拾，連考幾天不容易。”
　　見她只埋頭喝湯，在熱蒸氣裏低低地應了壹聲，宋晏動筷夾了壹道，過了會兒又問她：“考完沒什麽想做的麽？高中前難得清閑壹段時間了。”
　　“我準備報補習班，先預習熟悉壹下課程跟學學英語。”宋瀲也動筷子吃起來，回話也沒有看著宋晏，“我還想回Y市壹趟。”
　　“也好，妳看看時間定下來我到時抽空送妳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宋瀲拒絕道，後又微低了音量，“我都已經十五了，上次回去好幾年前了。”
　　宋晏見她堅持，也未多言勸她：“那到時我送妳上車，妳自己小心點。”說完，兩個人各吃各的，沒有再多說什麽，客廳的電視聲在雷聲裏顯得真實聒噪卻又剛剛好，本應該斷電關了它的，可兩人沒壹個提出來。
　　夜深後雨勢收了些，宋瀲躺在自己房間床上，聽到外邊傳來關燈後的腳步聲漸漸延伸到隔壁房間去了，隨即的關門響聲結束了今晚房子裏最後壹點動靜，休止符壹般，宋瀲覺得自己的心瞬間投入黑夜的闃靜裏，在雨聲隔絕的暗處浮浮沈沈得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