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張媽媽壹看到他，噯喲壹聲眼淚就下來了。隔得老遠把手伸過來，臉上神情悲喜難明。
張寧拄著拐杖急步上去迎她，蘇杭怕他跌了，連忙道：“妳小心……”話沒說完已被張寧壹拂，甩開了他的手。
蘇杭自然知道他這壹拂不過是無心之舉，急著上前去接他媽媽罷了，但看著張寧象受盡委屈的小孩子需要父母撫慰的樣子，也難免有點訕訕地，不太得勁。
轉眼間張寧已和父母抱在壹起，彼此悲喜交集。只是此刻是在大街上，實在不能抱頭痛哭，只得嗚咽著緊緊抱了壹會兒，強行忍住激動的心情，互相攙扶著進去說話。
店堂裏壹下子進了這麽多人，顯得擁擠不堪，座位也有限。蘇杭知道他們壹家人必有很多話要說，自己身份尷尬，待在其中實在是有些礙眼。便知趣地使個眼色，示意那兩個保鏢跟著他壹同出去。
張寧沒註意到他走了，或者說就算註意到了也沒往心裏去，只把全副心神集中在張媽媽媽身上，握著她手道：“媽，讓我看看妳的眼睛。”
“我沒事，沒事。”張媽媽吸了吸鼻子，倒反過來安慰他。
“妳看我這壹高興，神經壹興奮眼睛就睜開了。倒是來的時候聽說妳腳扭到了，包成這樣，腫得很厲害嗎？”
張寧搖搖頭，眼含熱淚。他何嘗不知自己壹走兩年，留給父母的痛苦並不亞於蘇杭帶給他的痛苦，壹時心中羞愧發作，哽咽道：“媽，對不起……”
壹句話再度把張媽媽的眼淚勾了出來，哭著道：“我是在菩薩面前許了願的，只要妳回來，就算舍了這雙眼睛我也甘心……”說得母子倆都眼淚汪汪的，張寧爸爸還好壹點，雖然眼睛也紅了，但到底還是維持著個壹家之主的派頭，勉強出言勸解。
“好了都不要哭了，孩子回來了就是好事！”說著又對妻子說：“妳也控制壹下，當心妳那眼睛又惡化。”互相勸了勸大家才好受了壹些，擦幹眼淚互道別後之情。
且說蘇杭也沒走遠，就在車裏坐著，仰頭默默吸煙。兩個保鏢坐在前頭也知趣地不吭聲，連呼吸都很輕微。
時間壹分壹秒地過去，終於有壹個看了看時間，小聲提醒：“老板，時間差不多了。”
蘇杭不答，過了壹會兒狠狠吸了壹口，丟掉煙頭開門下車。
看到他進來，張氏壹家本來正說著話的話也不說了，臉色全都有些微妙的難看。蘇杭知道自己不受歡迎，便在門口略站了站，微微賠笑道：“伯父伯母，我找張寧說幾句話。”
張爸爸惟恐愛子吃虧，忙提高聲音道：“有什麽話就在這裏說！”
張寧怕蘇杭真說出什麽不可轉寰的話出來——要知道父母維護子女之心非常情可比，萬壹事情鬧得不可開交，吃虧的還不是自己的親人嗎？因顧慮到這壹層，張寧便打圓場，安撫地拉父親壹把，說：“爸，沒事……”
張爸爸容色稍緩，但轉頭瞪了蘇杭壹眼，眼神仍然是不諒解的。張寧示意父母放心，便拄著拐杖同他出來了。
出來也沒走多遠，就在梯子下面，張氏夫婦微微伸長脖子就能清楚地看到他們的動靜。
“什麽事？”
蘇杭微壹沈吟，說：“張寧，我三點半的飛機。”
張寧輕輕嗯壹聲。
“大概兩天後就回來。”
張寧不出聲了。
蘇杭頓了頓，明明有很多話想叮囑他，但壹時間卻又不知如何接下去。
留下張寧壹個人他不放心。所以他把他父母接來，讓他親眼看到父母老邁的樣子，不忍再走。但現在張氏壹家碰了頭他還是不放心，因為這壹家子肯定要商量如何來對付他這個棘手的人物。萬壹張氏夫婦心壹橫，索性也跟著兒子跑了呢？那就要賭張寧忍不忍心讓父母也跟著流亡他鄉了。
蘇杭從沒這麽患得患失過，壹時間腦中轉了無數個念頭，嘴上慢慢地道：“妳這裏……住宿不方便，我讓人在酒店裏訂了房，晚上妳就陪妳爸媽過去住……這兩天，妳們好好商量壹下，等我回來，就給我個答案好嗎？”
張寧微微低頭，壹語不發。
因為哭過他眼睛有些發紅，蘇杭看著他的眼睛，輕聲道：“張寧妳相信我。從妳那裏奪走的東西，我會盡壹切可能地加倍還給妳，所以請妳……給我這個機會。妳跑了這麽久，也應該累了，就歇下來好不好……”
張寧垂著眼皮兒默默不語。他此刻心頭亂得很，壹時也無法給予他答復，良久才勉強憋出壹句：“……等妳回來了再說吧。”
本來只是敷衍之詞，但在蘇杭聽來卻象是充滿希望，不禁心頭壹松，連忙應道：“好，回來了再說。”說完笑了笑，輕聲道：“那，我走了。”
張寧根本沒心思跟他來個十八相送，點了點頭便轉身進到店中。張媽媽早已不太沈得住氣，看他進來連忙伸手拉他到身邊坐下。
“張寧，妳現在跟那個人到底是怎麽說的呀？”
張寧往外面看了壹眼，蘇杭的車子已經起步了。他把視線收回來，輕聲道：“媽，沒怎麽，就是……拖著。”
“我剛才可聽見他好象說等他回來要妳答復他什麽的？”
張寧猶豫了壹下，知道這事也瞞不過去，就把蘇杭對他說的那些話都大致提了。張氏夫婦仔細地聽，邊聽邊在心頭暗暗分析，而分析的結果讓他們既吃驚又惱火，心情很是復雜。
蘇杭對自家兒子的感情顯然不是玩玩而已，但讓人郁悶的也是這壹點。
不是玩，那就是認真的，這認真要認真多久？蘇杭那種人個性強硬，也沒什麽道德感，強大的特權背景更讓他有為所欲為的能力。這樣壹個人絕不會允許伴侶率先離他而去，壹段感情除非他說結束，不然不可能由另壹方終止。看他和張寧兩人的氣場、身板，很容易就分辨出二者中誰處於承受的那壹方，所以張氏夫婦心頭很不平靜：難道他們的兒子就這樣要跟蘇杭糾纏壹輩子？！
張爸爸首先就炸起來：“不行！我老張家可不能絕後！”好好的壹個兒子被他當女人壓？不要成家立業養兒育女的嗎？！
“妳給我安靜點。”張媽媽埋怨了壹句。
女人的思慮要心細壹些，她知道跟蘇杭硬碰硬是不行的，沈吟片刻，說：“張寧，這男人跟男人可不是長久之計。他是同性戀，妳不是。妳幹脆定個期限，三年，就跟他三年！白紙黑字的寫清楚，三年之後各奔東西……”
張寧微微苦笑了下，安靜地道：“媽，我拿什麽去跟蘇杭談條件？”
此話壹說出來，張氏夫婦也啞了，悵然若失。
是啊，難不成還真給了幾分顏色就開起染坊？蘇杭現在來軟的，如果他壹怒之下又象以前那樣來硬的了呢？怎麽鬥得過他？
張寧逃了兩次都沒逃掉，不答應他，難道後半生都不得安寧，成日東躲西藏嗎？
“我也想過了，”張寧聲音輕輕的，語氣神情，都帶著壹種心灰意冷的平靜。“夫妻還有個七年之癢呢，我還真不信他對我天長地久不會有厭煩的壹天。”
往多裏算算十年吧，十年之後他三十六，作為男人來說到那時再重新開始壹段人生也不算太遲。他就忍這十年，只當是有期徒刑，說不定有提前釋放的壹天。再往好處想，這比真的坐牢又劃算多了，傍大款呢。
張媽媽擔心地道：“張寧，妳這是認命了啊？”
不認命又能如何？
張寧記起以前看到過的壹首詩，題目叫《生活》，內容卻只有壹個字：網。
他從未象此刻這般覺得這詩如此精辟，簡直象是對他的寫照。逃也逃了、掙也掙了，卻仍然身陷在網中央，怎麽都無法脫身。
他又何嘗想認命，只不過……正象蘇杭說的，他也累了。
兩天時間很快就滑了過去。
這兩天裏張寧很平靜，平靜地準備迎接他的命運。而張氏夫婦，雖然不情願，但又實實在在沒有別的辦法，只能唉聲嘆氣地盡量往好的方向想。
期間蘇杭有打電話過來，溫言軟語地詢問關於張媽媽的詳細病情，說他在北京找了個眼科專家，專家推斷說病人很可能是眼部神經萎縮，可以治，最好是上北京住院治療。
因為事關媽媽，所以張寧也破天荒地跟他說了很久，結束通話之前蘇杭溫情地告訴他他明天就要回來了，讓他問問他爸媽，等他回來之後願不願意賞臉壹起吃頓飯？
聽到這個邀請張氏夫婦面面相覷。
這頓飯自然不是鴻門宴，但推肯定是不能推的，不是說怕掃了蘇杭的面子，主要是怕張寧夾在中間難做人。
為什麽當父母的總是會對女婿很好，還不是怕自家女兒在人家家裏受欺負嗎。張寧雖然不是個女兒，但這家世門第懸殊太大，二老也不願意得罪了蘇杭卻讓張寧吃苦。
於是，同意了。
聽到答復蘇杭自然很高興，回來的當天就在城裏的高檔酒樓包了壹間雅室，為表鄭重，還準備親自開車去酒店接人。
那天剛好是個好日子，正月十五，人月兩圓。
蘇杭精神抖擻，先到店裏去接張寧，但到時卻發現張寧還沒換衣服。
“快六點了，怎麽還沒關門？”
張寧向那邊微微擡了下下巴，蘇杭看過去，就見壹片粉紅色身影在書架空隙間閃動，看樣子是個小姑娘。
“挑了大半個小時了……”
語聲中好象夾雜了壹聲極其細微的卡嚓，象拍照的聲音。
蘇杭警惕地往書架後壹瞥，心頭有了壹點數。
“妳去換，我來。”把張寧推上去了。
他沖保鏢使了個眼色，不壹會兒那小姑娘就哎哎地叫著被保鏢拎了過來。
蘇杭笑吟吟地往桌上壹靠。“果然是妳啊，綠腰……”借《紅樓夢》的那位……
小姑娘笑得有點尷尬。
“妳新發的那個貼子挺火的，嗯？《我終於在現實裏遇上了壹對，來818我身邊的極品攻受》？”
小姑娘居然有點驚喜，結巴道：“妳，妳也上天涯……”
蘇杭從保鏢手裏接過繳獲的手機，打開相簿看了壹下。拍得居然還很不錯，他忽然想起來自己還沒有和張寧合過影呢，想不到第壹張合影居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雖然有些可惜，但還是很利落地把裏面張寧和他的照片通通刪除掉。“我是不介意妳八卦我們，不過拍照不行，下次再被我逮到就不會這麽好說話了。”
“哦……”到底男人的氣場比較強大，再說也知道自己理虧，小姑娘灰溜溜的，拿了手機走了。
這壹切都被樓上的張寧聽在耳朵裏，唇邊不由得緩緩浮起壹個譏諷的微笑。
在這些不知情的人看來，他和蘇杭是很般配的吧？絕對不會想到，他們的相處其實只是壹方的強迫和壹方的妥協。
這樣的生活不能接受嗎？也不盡然。
人若要好好的活下去，就要有即使是在壹片廢墟中也能找到支點的本事。張寧確信自己已經找到了那個支點。他的父母、他的未來……在他的前方不是沒有希望，只要他執著地，壹直走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本文完了，不是正統意義上的大團圓結局，但已是他們兩人之間最好的結局。
蘇杭肯定是不放手的，張寧也肯定不會情願的。就象某位親說的，不離開只是因為離不開。所以想看他們甜蜜生活的親，真的是沒辦法讓妳們如願，我身為作者也實在想象無能他們甜蜜的樣子？
好了，接下來我要好好過個年，開年之後再來填《回眸》那篇。那篇不會太長，也不會V，希望大家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