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張寧沒有動。他不想動。
不管進來的人是誰，看到有人睡在這兒都應該有不打擾他人休息的自覺吧。拿完了要拿的東西，自然就會悄悄退出去的。所以他閉著眼睛養神，可是，很奇怪，屋子裏壹直很安靜，並沒有那人躡手躡足進來拿東西後再出去的細微動靜。張寧有點兒詫異，正想睜開眼看看時，忽然聽到嗒地壹聲輕響，門被下鎖了。
這聲音很輕微，但已足以讓張寧心中壹凜，整個人頓時生出壹種微妙的……警覺。
對，是警覺。就象是身體內部預感到了某種即將到來的危險，他突然意識到了進來的是誰——
蘇杭。當然是蘇杭。
本來張寧第壹個反應就是想睜開眼睛看他要幹什麽，好吧，如果這會兒他真的表現出他是清醒的話，那麽以後的事情大概就不會發生了。但是……人的思想就是這麽奇怪，恰恰會在壹些很緊要的時候忽然延生出壹些莫名其妙的其他念頭。
那張寧在決定睜眼前的那壹剎那驟然想到了什麽呢？
他想到了王陽明最有名的壹句名言：我看花，花在；我不看花，花不在。
這話壹直以來就是唯心主義的代表，是被信奉唯物主義的無神論者大大批判的。他會突然想起來自然並不是忽然就有了思考哲學的心，而是電光火石間他很想弄明白壹件事：在他閉著眼睛的時候，蘇杭，到底會對他做什麽事？
要說，這個疑問在張寧心底已經纏繞很久了。
所以在那壹瞬間他才迅速作出決定，決定要豁出去驗證壹下那種困擾了自己很久的感覺，到底是自己多心還是確有其事！
也許大家都曾有這樣的體會吧：如果身體的某壹種感官知覺暫時失去功能，那麽其他的感官就會變得更加靈敏。比如閉著眼睛時凝神細聽，往往就會比平常聽到更細微的聲音。
張寧此刻的情形就是如此。
那刻意放輕卻越來越近的腳步，行動間布料的輕微摩擦以及明顯經過控制的呼吸……非但這些聲音沒有逃過他的耳朵，他連嗅覺和知覺似乎都突飛猛進了，不但能敏感地聞到蘇杭靠近時身上那股淡淡剃須水的味道，甚至也能感覺到凝註在自己身上的那股極其強烈的視線。
這種種的感知加起來，就形成了有實體的三個字：壓迫感。
沒錯，是壓迫感。所以張寧的心都提起來了。
蘇杭離他越近，這種感覺越強烈。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怎麽，他幾乎有些透不過氣，覺得如果不是壹只手搭在臉上幾乎擋住了眼睛的話，那蘇杭說不定能註意到他的睫毛在顫抖。
唇上忽然傳來了異樣的觸感。
張寧壹僵，突然意識到那是什麽。
是蘇杭的姆指。
很顯然，用手指摩梭對方嘴唇的這種動作，很親密，也很曖昧，絕對不是壹個上司應該做的。
張寧意識到自己可能錯了，有些事情，也許不去證實會好壹點。不是有很多人都說難得糊塗嗎？
可是來不及了，就在他決定要放棄這個愚蠢的試驗時，他先前那壹僵已經暴露了他裝睡的秘密。蘇杭的手跟著壹頓，然後眼中有精光壹閃，臉就毫不猶豫地壓下去了。
張寧大驚。
他幾乎是發自本能地就掙紮起來，但蘇杭居高臨下地把他壓住了。他狠狠地親了他壹口，動作迅猛、利落而且果斷，然後才放松了力道，順勢讓張寧把他推開。
這是壹個寧靜的午後，但張寧半坐在沙發上卻完全靜不下來，整間會議室都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
他和蘇杭對視。說是對視，不如說是他瞪著蘇杭，而蘇杭好整以暇地輕笑以對。
這態度把張寧激怒了。這人怎麽就壹點兒心虛的樣子都沒有呢？
他從牙縫裏逼出壹個字：“妳——”卻不知道接下去要斥責他什麽才好，只把臉漲紅得幾乎要滲出血來。
他長這麽大，除了自己的女朋友就沒和其他人接過吻，更何況男人！他從心底裏反感剛才那個差不多是被強迫的吻，那種異常鮮明的觸感甚至直到此刻都還停留在嘴唇上。他恨恨地用力抹去，眼裏分明流露出羞惱氣憤的神情。
這本已是很明顯的抗拒，但蘇杭壹點兒也不放在心上。這麽長時間的接觸他早就知道張寧是百分之百的直男，如今這種反應，也算在他意料之中。
對於張寧，他已經忍了很久，既然此刻那層紙已被捅開，索性就打開天窗說亮話還更好些。
於是蘇杭把臉色整了壹整，用他生平最有磁性和誘惑性的聲音說了壹句話：“張寧，做我情人吧。”
張寧瞪著他，眼神駭異。他發誓他這壹生都沒聽到過如此荒謬絕倫的提議。
因為長得太漂亮的緣故，他不是沒被同性求愛過。但通常只在告白的部分就被他委婉地拒絕掉，而對方確認他的性向後也會很知趣地再不來糾纏。他不明白蘇杭怎麽能撬肖萌萌的墻角撬得如此理直氣壯全無壹點虧心。
“第壹次看到妳的時候，我就喜歡妳。”
張寧更震驚了。
第壹次？那不是和蘇杭喝咖啡的那壹次？竟然從那麽早就開始了嗎？為什麽他會隱藏得這麽好？
蘇杭盯著他笑了壹下，循循善誘。“妳好好考慮，萌萌能給妳的，我也能給妳；她不能給妳的，我還是能給妳。”
張寧氣得笑起來了。“是嗎？妳能生孩子？”
蘇杭沒想到他會這麽搶白壹句，顯得有點意外。
“我還以為妳很老實……沒想到也能這麽牙尖嘴利。”說到最後四個字時他顯然有了些延伸的想法，忍不住曖昧地舔了舔嘴，似在回味。
都是男人，張寧哪能不清楚他腦子裏這會兒在想些什麽，所以他憤怒了。
這簡直是赤裸裸的調戲呵。
他狠狠地瞪了他壹眼。但這壹眼對於蘇杭來說明顯不具殺傷力，反倒讓他微笑。
“張寧，要好好考慮噢。”說完，施施然地出去了。
張寧氣懵了，滿腦袋轉的都是他要告訴萌萌，壹定要告訴萌萌……象小孩子被別人欺負了壹定要告狀似的。
可是，真的要告訴萌萌嗎？
等到完全冷靜下來張寧自己都把這種做法給否決了。
首先他是壹個愛面子的人，被同性輕薄這種丟臉的事是絕對說不出口的。再者肖萌萌也不見得會相信。好，就算她相信，那她又能怎麽做？在電話裏同蘇杭吵壹架？……讓女朋友為自己出頭……這也太窩囊了。
張寧考慮了很久，覺得這件事除了自己郁悶地消化掉不能告訴任何人。另外，以後再面對蘇杭時也要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壹想到自己先前居然敢懵懵懂懂地脫光了跟他壹起去洗桑拿，他就覺得自己簡直是個棒槌……
接下來的日子張寧過得很小心。
真的很小心。
交到他手裏的工作他努力完成得毫無紕漏，開會時能不多說就不多說，出去應酬時雖然也喝酒，但盡量控制著不飲過頭。總之壹句話，就是不給蘇杭任何可乘之機。
他甚至希望那些以身謀上位的小明星們能再蜂湧壹些，分散掉蘇杭的註意力，只要別把視線放在他身上就可以了。
可是事與願違，時間流逝，蘇杭看他的眼神已越來越直接，也越來越深沈。
張寧防他顯然讓他很不爽。他似笑非笑地同他說，“張寧，我要真想對妳動什麽手腳的話，妳信不信，妳是避不過的。”
聽了這話，張寧臉都灰了。
當然他信。
蘇杭身為他的老板，若真的要雞蛋裏挑骨頭實在是有太多的機會，他忍著沒出手，也只不過是在等自己心甘情願而已。
張寧硬著頭皮道：“我和萌萌壹樣……都當妳是大哥，很尊敬妳。”
蘇杭斷然：“我不要妳的尊敬。”
他懂張寧的意思。不外乎是要他發乎情，止乎禮。可是怎麽可能，他蘇杭從來就不是那種肯委屈自己的人。
他盯著張寧，眼神火辣而肆無忌憚，充滿了強大的壓迫感……張寧被他這樣如鷹似虎地盯著，頭皮壹陣發麻。他覺得自己已經沒辦法再在蘇杭手底下繼續工作，他應該要辭職了！
——說到辭職，張寧深知有兩點難處。
第壹，他簽下的合同時效是三年，違約的話是要賠大筆金額的。蘇杭有這合同在手，不見得肯放他走。
第二，肖萌萌那裏不好交待。她個性強又很好面子，當初是她牽的線搭的橋，現在貿然辭職若不給她壹個足夠好的理由，她肯定不會善罷甘休。
那麽，要跟萌萌說嗎，說妳表哥對我動手動腳？……即使只是這麽壹想張寧也忍不住立刻唾棄這種想法。
他也是個男人，要面子的。這種丟臉的事怎麽能說出去，還是告訴自己的女朋友？
果然，兩人通電話的時候張寧壹提起辭職，肖萌萌就不高興了。說怎麽了啊，表哥這裏待遇這麽好妳還要走，妳去外面打聽壹下，現在應屆生找個工作有多難。要不是我的面子，妳進得去這公司嗎？還不知足……
不得不說肖萌萌偶爾流露出來的那種盛氣淩人，有時簡直讓張寧無法忍受。他忍著氣解釋說不是這樣。現在同事們對他有點看法，總覺得他是靠女人的關系進來的，象小白臉……肖萌萌不等他說完就打斷他說妳管那些神經病去死啊！嫉妒！別人說什麽妳別聽就好了……
兩人在電話裏不歡而散。那壹晚張寧睡不著，事實上他已經有很久沒有輕松地入睡過了。
他覺得他應該好好思考壹下，想想他未來的人生方向到底朝向哪壹邊？他的工作、以及他和肖萌萌的關系，到底還有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如果繼續下去，又會讓他走向不可知的哪壹個方向？
這些問題都不是在短時間內能想通的問題，所以它們困擾了張寧很久很久也壹直沒想出個應對的辦法出來。直到這壹天，在他進入閘門就要踏上飛機舷梯的時候，張寧忽然壹下子意識到了：還等什麽？機不可失，就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