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豆腐箱

　　“江慧琴？她是妳太姑奶，妳爺爺沒有和妳說過嗎？”江衛明反問。
　　“沒有，不，我是說，說過，不是。我想說的是，太姑奶的小兒子就是我們學校教我的任課老師之壹，前段時間我們兩家才相認的。”江楓差點被繞進去。
　　“妳太姑奶還活著！”江衛明激動得差點拍案而起，“她現在怎麽樣？在哪裏？這些年過的好不好？”
　　“太姑奶已經去世三四十年了。”江楓給江衛明澆了盆冷水，“太姑爺他前幾天也因為胃癌剛去世，他們家只剩下李教授，就是太姑奶的小兒子和他妻子兩人了。”
　　“這樣啊。”江衛明有些失落，也覺得是自己異想天開了。他能活到這個歲數已經是上天恩賜了，他又怎麽能奢求每個親人都同他壹般長壽，實際上，小弟仍在人世就已經是對他最大的安慰了。
　　至少他還有除了兒女之外血脈相連的親人存活於這世間。
　　“太姑爺在去世前，讓李教授轉給了我壹個房契。”江楓小心地道。
　　“妳太姑爺給妳的，妳就安心收著。”江衛明不明所以。
　　“是泰豐樓。”江楓道，“太姑爺把泰豐樓給我了。”
　　江衛明臉上的表情瞬間凝固了，仿佛時間靜止了壹半，良久，動了動嘴唇，艱難地問道：“北平的……泰豐樓？”
　　江楓肯定地點點頭：“對，就是原來北平的泰豐樓。”
　　“它沒被毀，也沒被拆？”江衛明顫抖著，聲音甚至有些哽咽。
　　“對，民國37年，太姑奶回去把泰豐樓買回來了。這些年，太姑爺壹直留著他，壹直有做維護，雖然有些破敗，但和當年的壹模壹樣。”江楓道。
　　江衛明不知道該用何種心情來面對了。
　　那可是泰豐樓，是從他爺爺手裏敗掉，他父親壹輩子心心念念，在逃難的路上都念念不忘的泰豐樓。是江家曾經最大的榮耀，也曾名動北平揚名四海，是他父親壹生的心血，也是他和幾個兄弟原本以為會為之奮鬥壹生的地方。
　　這麽多年，壹開始是因為交通不便，後來是因為年紀大了。自當年北平城破後，他再也沒回過北平，也未奢望江家人能買回泰豐樓。
　　他原以為，泰豐樓會毀在戰亂裏，或者像很多舊建築壹樣被拆掉。
　　他沒想到，也不敢想，泰豐樓居然能壹直保留到了今天，而且還……
　　泰豐樓回來了，泰豐樓又屬於江家了。
　　江衛明哭了，沒有聲響，只有眼淚，從他滿是溝壑皺紋的臉上流下來。
　　“三爺爺……”
　　“沒事，三爺爺就是高興。”江衛明摸了把淚，笑著看著江楓，“小楓，妳壹定要好好學，把泰豐樓好好經營，像妳太爺爺當年壹樣，讓全北平，全國，全世界都知道泰豐樓，都知道這是江家的泰豐樓。”
　　他看著江楓，說著亦如當年他父親對他們說的話。
　　“走，三爺爺給妳做菜吃，不吃川菜了，三爺爺給妳做魯菜！”江衛明重振精神，把泡菜重新裝回包裏，拿起他的布包，拉著江楓離開了小店。
　　江衛明拉著江楓，風風火火地去了他徒弟家。
　　廚師行當非常看重師徒關系，壹般不輕易收徒，大多都是子承父業，同江家和吳家壹樣手藝壹代傳壹代。收徒弟就等於收幹兒子，拜師也相當於認了第二個爹，現在可能沒這麽誇張了，但江衛明收徒弟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的。
　　他徒弟叫姜衛生，天賦不咋地，當初收他的時候已經改名叫江援朝了，就是因為他的名字才收他的。姜衛生比江衛明足足小三十多歲，比江衛明的兒子都小，前幾年才退休。
　　江衛明就是帶著江楓去姜衛生家。
　　姜衛生胖胖的，很符合本山大叔對夥夫腦袋大脖子粗的概括。江衛明雖然是壹時興起沒提前打招呼，姜衛生依舊恭恭敬敬地把他請進了門，高興地道：“師父，妳怎麽突然想起來省城了，這位是？”
　　“他是我侄孫，今天第壹天見面，我來借用下妳家廚房給我侄孫燒頓飯。”江衛明開門見山。
　　“侄孫？恭喜師父了，廚房還沒打掃有點臟，師父妳先喝口茶坐著等壹下。”姜衛生沖房間裏喊：“老伴，老伴，快出來，師父來了要用廚房，咱們快去打掃壹下！”
　　姜衛生的老伴同他壹樣富態，兩人手腳麻利地把廚房打掃出來，姜衛生還殷勤地問道：“師父，妳要做什麽菜，剁椒魚頭嗎？要不要我現在去買魚頭？”
　　“我侄孫吃不得辣，我給他做兩道魯菜。”江衛明道。
　　姜衛生更興奮了：“好，我給您打下手。”
　　“我也來。”江楓忙道，也順便向姜衛生做自我介紹：“姜爺爺好，我叫江楓。”
　　“叫啥爺爺，都差輩分了，妳叫我姜伯就行！小楓妳平時也做菜？”姜衛生樂呵呵地道。
　　“我家是開小餐館的，我平時會在後廚幫忙。”江楓道。
　　來的路上江衛明給江楓介紹過姜衛生，雖然他天賦不咋地，但是個廚癡，肯吃苦，什麽都願意學，卻因為少了做廚子最關鍵的天賦終其壹生也只是個比較優秀的普通廚子。
　　有江衛明教導的那些年他還能有點進步，在離開江衛明教導的這麽多年他壹直在原地踏步。
　　現在江衛明要親自下廚，他興奮得跟後廚新來的學徒壹樣。
　　姜衛生家廚房基本上有兩個臥室那麽大了，是專門請裝修師傅改造過的，調料還有食材都非常全，堪比酒樓後廚，根本就不像是普通居民家的廚房。
　　江衛明拿了他能看到的青豆，木耳和幾塊豆腐，讓姜衛生去拿豬肉，雞肉，火腿，幹蝦仁和幹扇貝。
　　看著這些食材，江楓有點猜到江衛明想做什麽了。
　　他要做豆腐箱！
　　這菜步驟很繁瑣，食材靈活性很大，各有各的做法各有各的風味，以博山豆腐箱最為出名。江楓記得老爺子很久之前做過，但也就壹次，他爹江建康是不會做的，壹個原因是店裏肯定不會賣，另壹個原因是他爹不愛吃豆腐。
　　江衛明年紀大了，洗菜剁餡這種事就交給江楓和姜衛生去做，他負責主要步驟。
　　豆腐切掉三面皮，裹上幹澱粉放進七成熱的油鍋裏炸，炸的時候要壹直翻滾豆腐，讓豆腐四面皆為金黃色。江衛明在炸豆腐，江楓和姜衛生在旁邊剁肉餡，肉餡好剁肉裏面的筋卻不好挑，姜衛生怕江楓挑不幹凈最後影響口感本想幫忙，結果發現江楓的刀工比自己還好，就改口誇他。
　　“小楓刀工不錯啊，幾歲開始學廚的啊！”
　　“四歲多。”江楓道。
　　“挺早的啊。”姜衛生感嘆道，“我就晚了，高中畢業才開始跟著師父學，天賦又不好，這麽多年了也就這樣，我倒沒什麽，就是給師父丟臉了。”
　　“沒丟臉。”江衛明道，“妳肯學，肯吃苦，比那些有天賦但偷懶的強。我兩個兒子都不願意學，妳願意，妳比我那兩個兒子還孝順，妳沒給我丟臉。”
　　江楓驚奇的發現，姜衛生居然有點臉紅了。
　　真是意外的羞澀。
　　豆腐炸好後，趁熱切開，僅留壹絲皮相連，挖出裏面的豆腐，看上去就想是個箱子。
　　挖豆腐沒什麽難度，卻是個細活，江衛明動作慢，花了十幾分鐘才把三個豆腐箱挖出來。然後就開始炒餡，把挖出來的豆腐和江楓還有姜衛生處理好的食材壹起下鍋，大火快炒，最後在把炒好的餡料填回豆腐箱裏。
　　“有高湯嗎？”江衛明問道。
　　“有，在冰箱裏，我去拿。”姜衛生去拿高湯，足足壹大盆，端到江衛明面前，“師父，這個可以嗎？”
　　湯是冷的，江衛明拿勺子攪了攪，點頭，讓他去把高湯熱了。
　　江衛明把放進蒸鍋裏大火蒸，沒有專門做澆頭，看來是準備拿高湯直接澆了。
　　果然，等豆腐箱蒸好後江衛明拿出已經恢復軟嫩的豆腐，壹勺高湯澆上去，菜就成了。
　　姜衛生雖然刀工壹般般，但是這盆高湯熬得還是不錯的。
　　“來，小楓，衛生，妳們趁熱嘗嘗。衛生，把張麗叫出來壹起吃。”江衛明道。
　　“啊，師父，妳不吃嗎？”姜衛生有點詫異，他剛剛還準備把自己的那個分壹半給老伴的。
　　江衛明壹共就做了三個。
　　“我這個年紀，吃不了這麽葷的東西。”江衛明道，“我再去做份拔絲地瓜，小楓，妳要我給妳再下碗面條嗎？”
　　“不用了，不用了。”江楓練練拒絕，他在這短短幾個小時裏吃了壹大碗肥腸粉，壹碗龍抄手和兩串糖油果子，要是再吃碗面條他只怕要和劉倩壹樣撐得去醫院洗胃。
　　江衛明回到廚房繼續做菜。
　　姜衛生的老伴張麗也是個妙人，要幫忙的時候出來幫忙，其余時候都回房間，也不說話，姜衛生喊她吃東西她就美滋滋地出來吃東西。
　　江衛明的豆腐箱做得比江楓記憶裏老爺子做的更加美味，江衛明在蜀地這麽多年，做的壹直都是川菜，就連姜衛生都不知道他原來是個地地道道的魯菜廚師。
　　雖然多年未做魯菜，但江衛明畢竟是江衛明，是當年江承德親手教導了十幾年的江衛明。
　　“沒想到師父居然這麽會做豆腐，小楓妳知道這菜叫什麽嗎？”姜衛生咬了壹口豆腐箱，壹臉滿足。
　　“豆腐箱，魯菜名菜。”江楓道。
　　“沒想到師父魯菜也做得這麽好，怎麽原來不見他做。”姜衛生壹臉遺憾，覺得自己這些年錯過了很多。
　　江楓：……
　　說實話，自從他來了蜀地，就沒怎麽見過其它菜系的館子，連蘭州拉面和S縣小吃都只看見過兩家。
　　這麽想想，江家菜偏重魯菜，江衛明在蜀地這麽多年硬是把自己逼成了壹個川菜師傅，還真是苦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