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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風口浪尖上的考驗

二把手 by 唐達天

2024-10-28 19:32

當領導其實就是用人,領導水平的高與低,主要體現在用人的水平高低,智慧的領導玩團隊,聰明的領導玩別人,平庸的領導玩自已,愚蠢的領導被別人玩。

人到萬難須放膽,事當兩難要平心。有時候就是這樣,當妳面對同壹個問題,如果心大了,問題就變小了;如果心小了,問題就變大了。

1.被韋壹光將了壹軍

這個階段,何東陽經歷了太多的事,首長視察時對李瘋子的處理,老農挨打對當城管的小舅子的處理,他多麽希望市裏再不要發生什麽事了,能讓他安安穩穩度過這個特殊的時期,然而,沒想到的事還是出現了。

這幾天的新聞媒體上、網絡上同時爆出了金色花園小區個別住戶擅自加蓋別墅、影響城市景觀的報道,網站上的文章更犀利,有壹篇題目為《窮人被強拆,富人在強建,政府要站哪壹邊》的文章,內容翔實,筆鋒犀利,列舉了金色花園小區內的別墅加蓋擴大占地面積的數字,還發了照片。文中還采訪了壹些人大、政協委員,他們發出的呼聲非常尖銳,窮人們的合理住宅被強遷,富人們卻私自違章建築,公理何在?我們的政府究竟代表誰的利益?言之鑿鑿,咄咄逼人,並責問政府不能只拿弱勢群體開刀,應該對強勢群體壹視同仁。很顯然,這樣的報道上升到了窮人與富人之間的矛盾,引發了壹些負面的仇富心理,也把政府工作放置到了風口浪尖上去考問。下面的跟帖更是過激,幾乎是壹邊倒在指責富人們,責問政府為什麽不加以制止,難道是政府的官員得了什麽好處,害怕得罪這些富人嗎?報紙上的雖然言辭沒有這麽犀利,卻上升到了創建精神文明城市的高度,指責這些私自加蓋的別墅影響了城市的整體規劃和文化廣場的周邊環境,有關部門不應該熟視無睹。

看完報道,何東陽心裏十分惱火,這是什麽人在故意制造矛盾,唯恐天下不亂?網絡上的文章倒也罷了,《金州日報》怎麽也跟著起哄?這不是明擺著把自己放到了火上烤嗎?他很想給日報社的總編老常打個電話批評幾句,可又壹想,報紙反映壹些群眾的呼聲也沒有錯,老常可能壓根兒就沒有想到會把矛頭指向自己,這壹過問,豈不是把問題擴大化了?也許是他站的位置不同,才對同壹個問題有了不同的理解,如果他不負責政府的全盤工作,如果他僅僅是壹個負責日常工作的副市長,也不會這麽敏感。這樣想來,心氣才平和了許多,他正準備給城建局的局長黃建成打個電話,沒想剛撥了號,就聽到有人敲門,說了壹聲進來,話音落下,黃建成就出現在了他面前。他心裏壹驚,真是壹念鬼就是壹個黑古樁,便黑了臉問:“最近報紙批評妳們城建部門的事兒,妳看了沒?”

“看了,我就是特意來向何市長匯報情況的。”

何東陽示意他坐下,為他泡了壹杯茶。黃建成客氣地說:“謝謝何市長。”

何東陽早就聽人說過,黃建成是丁誌強壹手提拔起來的親信,城建局管著城市規劃與建設,是壹個實權部門,更是壹個高危地帶。按市政府原來的分工,城建局屬於丁誌強直接管理,何東陽很少問津,黃建成有什麽事也不來找他,他們倆幾乎沒有什麽來往。何東陽明白,這次黃建成主動找他來匯報,壹是說明了政治局勢在不斷地變化,二是說明了黃建成識時務,想主動投靠他。想著,便坐到了位子上說:“那妳說說情況。”

“金色花園小區的別墅是九十年代末修建的,因為質量問題,有的頂層每逢下雨就漏水。去年,他們中的有些人曾經申請過要自己補修壹下,城建局考慮到實際情況,就答應了他們的請求,沒想到他們越搞越出格,有的住戶竟在上面加層,有的幹脆推倒重新修建了小高層。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城建局有責任,主要是沒及時檢查,加以限制,才導致了今天的被動局面。”

“媒體上的報道和批評妳看了沒有?”

“這些媒體都是馬後炮,在他們修建時悄無聲息,既成事實後就知道煽風點火。”

何東陽沒有表態,只問:“妳是城建局長,在這個問題上妳最有發言權,妳說說,現在該怎麽辦?”

“我覺得現在只能要求他們下不為例,已經加蓋的,要讓他們拆除可能有難度。如果強行拆除,恐怕會引起新的矛盾。這些人都是金州市的納稅大戶,有的是外來多年的投資商,我覺得我們還要理性地對待這件事。”

何東陽“哦”了壹聲,他覺得黃建成說得有些道理,但也有些偏頗,如果按他這麽做,顯然不能壹視同仁,恐怕難以服眾,只好說:“這樣吧,安排壹個時間,我們去實地考察壹下再做決定。”

從何東陽的主觀願望上來講,他也不希望擴大事態,最好是冷處理為好。然而,沒想到晚上的電視節目又曝了光,無疑又使這件事升了級。電視畫面上出現了幾個加修的別墅,有五六層高的,也有三四層高的,有的幹脆推倒了重建,有的在原有基礎上擴建,整個別墅區亂糟糟壹片,失去了別墅區的和諧,反倒有點兒城中村的意味。電視主持人還現場采訪了施工人員、保安和小區管理人員,就是沒有采訪業主。小區管理人員說,他們曾向城建部門匯報過,城建部門沒有做過明確的答復。何東陽越看越生氣,覺得城建局在管理上還是有問題,像這樣的事應該早發現早制止,等到生米煮成熟飯了,問題暴露了,對誰都被動。他不打算去考察了,新聞記者的調查足以讓他了解到問題的癥結,再去考察就是多此壹舉。既然是城建部門管理出了漏洞,他只能責令城建部門自己去解決,該拆除的拆除,該處罰的處罰,不能讓妳黃建成當好人,讓我去得罪人。

第二天,是市委中心小組學習日。何東陽本想等學習結束後再向孫正權做個匯報,聽聽他的意見,沒想到還沒來得及向他匯報,在中心學習小組會上孫正權就講到了這個問題。孫正權不是專門作為壹個問題單獨講的,而是在講到創建全國精神文明城市時,順便提到了金色花園小區有人以維修為名私自加蓋別墅的事,影響很不好,既影響了居民小區的統壹規劃和文化廣場的周邊環境,更重要的是在群眾中產生了不良的後果,無形中擴大了貧富階層的矛盾,希望政府有關部門作出相應的措施,處理好這件事。

何東陽很認真地做了筆記,打算輪到他發言的時候表個態,並把自己的打算匯報壹下。孫正權發完言,自然輪到了韋壹光,使何東陽沒想到的是,韋壹光的發言壹下子把這個問題推向了壹個高潮。韋壹光首先談了壹陣學習的體會,然後話鋒壹轉:“說到創建全國精神文明城市之事,我完全擁護和贊成孫書記觀點,我們就是要從小處著眼,大處著手,壹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如果我們的文明示範城創建活動不從群眾關心的實際問題著手,就很難得到廣大市民的共鳴與支持,很難由決策行為變成自覺的群眾行為。所以,我們決不能忽視群眾的意見和呼聲。花園小區別墅業主的改建行為,已經嚴重影響了整個小區的景觀和其他人的生活,往小裏說,這是壹個局部的行為,往大裏說,就是個別人無視政府職能部門的法規,破壞和影響了文化廣場的周邊環境和景觀。壹些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由此也對我們的政府工作提出了質疑,我們是為富人開路,還是為窮人說話?這樣的提問雖然有些偏激,但也說明了壹個問題,就是我們在執法上的不公,不能因為老百姓沒有錢沒有權就強拆他們的房子,有些人手裏有了錢就可以放任他們自己修建。最近,我在南方網上看了壹篇新聞,說廣州有個富豪區,上演起大規模圈地運動,別墅小區的業主改擴行為比較嚴重,使原本整齊劃壹的別墅群變成了風格各異的大雜燴。附近業主意見很大,市人大代表的呼聲也很高,但問題終究沒有解決。新任廣州市長萬慶良對此向權富們鐵腕開戰,他明確表示:‘老百姓的違建可以拆,非富即貴的違建拆不了,不合理!我不管妳裏面住的是誰、背後有誰,依法行政理直氣壯,如果有錢人都管不住,那窮人還怕什麽啊!壹定要好好查壹下。’在這位新任市長的明確批示下,有關部門嚴厲督辦,終於拆遷了這些違章建築。這件事與我們這裏所發生的幾乎壹模壹樣,我們不妨借鑒別人的成功經驗,采取必要的措施,把這種歪風邪氣打壓下去!”

何東陽聽著,心裏有點兒怪怪的,韋壹光的話無疑有小題大做、推波助瀾的意味,目的就是想把他推到問題的風口浪尖上,讓他騎虎難下,不好收場。如果僅僅這樣也就罷了,更讓他感到不悅的是,韋壹光拿了廣州市長萬慶良的例子來說事,這無疑將他置於被動的地位,如果他拿出了鐵手腕,抹平了這件事,功勞也不全是他的,還有韋壹光,他只不過按照韋壹光說的去做,才取得了這樣的成果。如果他做砸了,引發了新的矛盾,說明他沒有水平。如果不按照這樣的思路去做,問題就不會得到徹底解決。好壹個韋壹光呀,這不是把我架到火上去烤嗎?讓我去得罪人,妳卻躲在壹邊隔岸觀火,事成了,有妳的壹半,事敗了,讓我落下個無能的惡名。這其中的玄機,也許其他人沒有參透。韋壹光的話說完,其他人都跟著借題發揮起來,很顯然,這些發言中有原來對丁誌強不滿的人趁機發些牢騷,也有趁機討好孫正權和韋壹光的,把政府工作的不滿情緒壹下發泄了出來。

孫正權聽了大家的議論,又做了幾點補充和強調,態度非常明確,責令政府壹定要依法行政,處理好這件事。

輪到何東陽發言的時候,他不得不向市委、向孫書記表了態,要深入調研,給出切合實際的處理意見,保證交給市委壹份滿意的答卷。

2.向富人開炮

當何東陽接受了拆除違章別墅樓的任務後,才知道這是壹塊難啃的骨頭。別墅區有五家加蓋了樓層,三家完全拆除了原來的樓房重新修建了樓房,不但破壞了原來的框架結構,還擴大了占地面積。這三家中,有壹家戶主叫周得財,既是房地產開發商,又是省紀委書記的表弟。難怪黃建成睜壹只眼閉壹只眼,當時在位的市長丁誌強也不聞不問。城建部門的默許無疑助長了周得財的膽量,才導致了他拆舊蓋新,徹底破壞了原有的格局,也為其他房主帶了壹個不好的頭,引發了壹連串的違章修建。

這些信息是城建局的副局長嶽陽告訴他的。嶽陽原先在祁北縣當過鄉長,是何東陽的老部下,他向何東陽提供這些內情,無非是想提醒何東陽要投鼠忌器,別影響了自己。很顯然,周得財是這群人裏面的領頭羊,大家都看著周得財,只要拆除了周得財的違章修建,別的人就好辦了。問題是,怎麽才能讓周得財認識到擴建的危害性,並讓他成為壹個拆除的帶頭人呢?

何東陽說:“妳說說,如果政府強拆,最壞會導致什麽後果?”

嶽陽說:“何市長,恕我直言,如果真的強拆,恐怕會得罪省紀委書記。”

何東陽心裏壹驚,如果真的得罪了省紀委書記就不好了,他隨便給妳穿個小鞋,找點兒問題查壹查,不管能不能查到,經過這麽壹折騰,搞不好會從此毀了自己的前程。但如果就這麽放棄,又覺得難以給金州老百姓壹個交代,也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更何況他已經被人推到了風口浪尖上,想退已經來不及了,唯壹能做的就是想辦法從中尋找壹個平衡點,找到壹種更為合理的解決問題的方法,可是,這個方法要到哪裏找呢?

何東陽叫來了秘書長潘多文,把問題大致給他講了壹下,說:“妳安排壹下,明天早上八點鐘,城建局、金都區政府,還有各新聞單位的記者到市政府大院集中,然後我們統壹到金色花園別墅區現場辦公。”

潘多文說:“好的,我馬上去通知。”

“到時候妳也壹同去。”何東陽很希望潘多文能談談自己的想法。他知道潘多文伺候過幾任領導,有著相當豐富的經驗,隔岸觀火時,要比火中的人看得更深刻透徹壹些。雖然秘書長的位置決定了他不宜多說,但這並不妨礙他的心智高於他人。何東陽想試壹試,如果把這個燙手的山芋交給他,他會如何應對?便說:“必要時,妳可代表政府對著攝像機講幾句話。”

潘多文謙卑地壹笑:“謝謝何市長對我的信任,代表市政府講話,非妳莫屬,尤其是這在個特殊時期,妳不要把這個話語權交給了別人。”

何東陽心裏卻想,潘多文不愧是壹個明白人,就說:“什麽特殊時期?坐,坐下來說嘛。”

潘多文坐在了他對面的椅子上,說:“丁市長壹走,位子空了,這就是壹個特殊時期。恐怕瞅著市長位子的人不少,上面的意見很重要,群眾基礎也同樣重要,所以妳不能太掉以輕心,該輿論造勢的時候,妳也得造壹造,該走的路子還得走壹走。我們政府這邊的人都希望妳能當上市長,妳不僅能力很強,為人公正,而且還關懷我們下屬,說真的,我打心眼希望妳坐上這位子,也好關照壹下我們。”

何東陽哈哈壹笑,心裏不覺壹陣暢快,他覺得潘多文為人不錯,盡管有恭維的成分,聽起來還是順耳,就接了他的話頭說:“多文呀,如果我真的能坐了那個位子,我就不光是關照妳壹下的問題了,而是要把妳放到更加重要的崗位上,讓妳發揮更大的作用。”

潘多文壹聽,眉宇間頓時溢滿了喜氣,說:“謝謝市長的高看,不管將來情況怎麽樣,有妳這句話,就讓我很知足了。”

“我說的不是面子上的話,而是真心的,誰不希望自己的手下有幾個得力的幹將?但是想歸想,不到那個位子上,想關照也難。至於市長的位子,想的人很多,我也不報太大指望,什麽事都不能強求,順其自然吧,只要把眼前的工作做好,能夠問心無愧,對得起金州的老百姓就行了。”

“倒也是,倒也是。說到眼前的工作,我覺得別墅區違規建築的確是壹個非常棘手的問題,不過,話又說回來,越是棘手的問題,越能考驗領導者的執政能力,處理好了,能得到老百姓的擁護和口碑,也能得到上級領導的看重。當然,這樣做可能會觸及到個別人的利益,如果真的觸及到了,上面有人怪罪下來,那也不是妳的責任,是市委的決策,下面又有城建局和區政府具體去執行,他也奈何不了妳。”

何東陽點了點頭,拿市委的決策來做擋箭牌他不是沒有想過,但總覺得有點兒牽強,現在再經潘多文這麽壹講,他有了壹種認同感,嘴上卻故意說:“幹吧,幹什麽事都不能顧及太多,如果顧及太多,什麽事都做不成。”

潘多文告辭後,何東陽心裏輕松了許多。潘多文的話,無疑消除了他的心結,也打開了他的思維,他完全可以把問題交給區政府和城建局去辦,還可以讓他們分為兩步走,先勸其自行拆除,避免矛盾,如果他們自己不拆除,再強行拆除。同是壹件事,處理的方式不同,效果也不同。他十分清楚,在這件事上絕對沒有折中路線可走,也無路可退,他只有硬著頭皮上了。

次日早上,何東陽帶著市城建局以及有關部門幾十人到金色花園小區去調研,電視臺的攝像記者壹會兒把鏡頭對準何東陽壹行人,壹會兒又對準旁邊的施工人員。小區內,不時傳來攪拌機隆隆的轟鳴聲,來來往往的運沙車堵住了別墅區的小路,旁邊壹家別墅外面搭建了高高的腳手架,在原三層別墅樓上正加蓋第四層。何東陽的身旁,壹左壹右陪著的是金都區的區長王守義和城建局局長黃建成,其余人等都緊隨其後。他們察看了壹圈,從外觀上看,有五戶別墅區加高了樓層,有三戶推倒在原地重建了別墅樓,無論從面積上還是外觀上,都與原有的別墅大相徑庭,有點兒鶴立雞群的味道。大家心裏都明白,這三家大概就是富人中的富人。來到物業中心,小區物管公司的經理介紹說,從去年開始,部分業主提出要對私家別墅做裝修,我們物業公司允許他們在不改變框架結構的前提下進行裝修。後來,有人陸續以裝修為名開始對別墅進行不同程度的違法改建和擴建,特別是今年以來更為集中,業主爭相攀比、效仿,擅自進行較大規模的違法改建、擴建,修涼亭,擴建地下室,改變主體結構,甚至還有三家推倒重建。

何東陽說:“妳們物業管理公司為什麽不加以制止?”

經理說:“制止過,他們說問過城建局了,同意他們改。”

黃建成說:“妳們應該看看有沒有城建部門的批文,沒有批文,口說無憑,就是違法修建。反正這事兒我們城建局根本不知道,他們從來就沒有報過。”

何東陽說:“現在知道了,該怎麽去解決?”

黃建成說:“我們壹定查處。”

何東陽說:“市、區城建部門立即成立壹個聯合清查小組,由妳擔任組長,介入金色花園小區,對違章建築進行全面摸查,進行立案查處,決不手軟。需要處罰的就按規定處罰,需要拆除的,報請區政府批準,先通知戶主限期自拆,如不自拆,就強拆。”

黃建成馬上點頭說:“好好好!”

何東陽又對金都區區長王守義說:“王區長,這也是妳區政府管的事,妳要積極配合黃局長做好這項工作,限期三個工作日,把所有的違章建築拆除幹凈。”

王守義馬上應聲說:“好好好,我壹定積極配合黃局長,完成市長下達的任務。”

看著王守義謙卑的樣子,何東陽突然想起半年前群眾上訪時他打電話給王守義,王守義依仗他是丁誌強的親信,敷衍了事不把自己放在眼裏。沒想到此壹時彼壹時,丁誌強調走後,他像換了壹個人似的,變得萬分謙卑聽話,從這細微的轉變中,他看到了人性的善變,也看到了王守義的可憐。

就在這時,電視臺的女記者拿著話筒過來對他說:“何市長,我是電視臺的記者田小麥,想采訪壹下您,好嗎?”

何東陽壹看,原來是壹位漂亮的女記者,他在電視上常見到她主持節目,印象挺不錯的,就說:“好吧,妳有什麽問題可以隨便問。”

看到記者要采訪何東陽,其他人馬上回避開來,把鏡頭留給了何東陽壹個人。

田小麥將話筒對到自己的嘴邊說:“金色花園小區別墅區個別住戶以修繕為名,私自對別墅進行了違法改建、擴建,有的甚至推倒重新修建,加高了樓層,擴大了占地面積,破壞了小區的整體規劃,在社會上引起了強烈的反映,有人說,這是富人區,富人有錢了就可以隨便擴建,沒人敢管也沒人敢過問。今天,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何東陽帶領城建局和金都區的領導壹起來視察,看到這些違法建築,我們想聽聽何市長的看法。”

何東陽心想,這小丫頭看起來像個花瓶,問起問題來卻不乏深度,也夠尖銳,不過,尖銳點兒也好,這正好把他推到風口浪尖上,方才顯英雄本色。田小麥說完,將話筒對到他的面前。何東陽微微壹笑,說:“不管他是富人還是窮人,我們市委市政府的態度非常明確,如果是違章建築,壹律限其在規定的時間內自己拆除,如果故意拖延時間不拆除,我們也不能排除強制拆除。”他越來越找到了說話的感覺,指著旁邊的違章建築,激情滿懷地說,“妳們看看,金色花園是多麽漂亮的小區,由於這些擴建和加高的違章建築,極大地影響了小區的美觀和整體規劃,再加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和轟隆隆的機聲,也影響了這裏居民的正常休息。老百姓的違章建築我們可以拆除,富人的違章建築我們為什麽不能拆除?我有這個決心,也有這個信心,在市委的正確領導下,壹定會給金州的老百姓壹個滿意的答復。”

采訪結束後,田小麥收起話筒說:“謝謝何市長,(賊吧Zei8.ME電子書)您講得非常精彩。”

何東陽心裏壹陣高興,嘴上卻說:“這有什麽精彩,只不過是實話實說而已。妳是不是叫田小麥?”

田小麥點著頭說:“我就是田小麥,謝謝市長能叫出我的名字。以後,隨著拆除工作的進壹步深入,我還可以來采訪您嗎?”

“當然可以,我們政府的工作,也要接受妳們新聞媒體的監督呀。”

田小麥粲然壹笑說:“那好呀,下次采訪時我們再約。”說完,打了壹聲招呼像小鳥壹樣飛走了。

何東陽暗想,文化廣播系統,可謂美女如雲,難怪吳國順把文廣局長的位子看得這麽重,有這麽漂亮的女孩兒當下屬,這領導當起來肯定很滋潤。

晚上吃過飯,何東陽就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電視,看過了央視的《新聞聯播》,又看金州電視臺的《金州新聞》,第壹條是孫正權參加壹個公司剪彩儀式,第二條就是他檢查金色花園小區的新聞。他沒有想到電視上的自己,說得那麽慷慨激昂,也許當時他看到這些富人們住了這麽好的別墅,他們還不滿足,還要相互攀比,擴大了地盤還要加蓋樓層,竟然置城建規定於不顧,不要以為妳們有了錢就可以為所欲為,我就是要讓妳們知道,無視政府的法規,必然要遭到法規的制裁。也許,正因為有了這樣的思想動因,內心裏產生了強烈的不滿,才講得這麽義正詞嚴。

看完新聞,胡亞娟說:“妳瞧妳,這種得罪人的事還能在電視上隨意說?”

何東陽聽得極不順耳,便沒好氣地說:“妳壹個女人家懂什麽?”

胡亞娟嘴壹撇,說:“我是不懂什麽,可是妳看看,人家孫正權戴著大紅花去剪彩,得罪人的事他怎麽不去?還說哩,我看妳就知道給人家去墊背。”

何東陽心裏越發來氣了,就說:“市委與政府的分工本來就不同,有關行政執法的事,就是政府的事,政府不出面能行?盡瞎說。”

胡亞娟哼了壹下,說:“妳拆除了他們的別墅,就不怕他們指著妳的脊梁骨罵妳?”

何東陽不想聽她再啰唆,又不好發脾氣訓斥她,就說:“這是市委常委定的決策,又不是我自作主張要拆除。好了,妳看電視吧,我要到書房看幾份文件。”

“文件,文件,回了家就不能放松壹下,還要看文件?”

何東陽本來不想理她了,聽了這話,還是接了說:“等沒有文件看的時候,說明政治生涯也就到頭了。”

進了書房,何東陽的心裏壹團亂麻,本來挺不錯的心情,讓胡亞娟壹陣亂說,搞得他灰暗了許多。待抽了支煙,靜了心,細想胡亞娟所說的,其實也正是他所擔心的,只是他不願意朝那方面去多想,更不願意放大它,讓這些負面情緒來擾亂他的心。有些事兒,並不是妳願不願意做的問題,而是妳願意也得做,不願意也得做,而且還必須做好。身處在他這個位置,有時候是沒有選擇的,他更多地模糊了自己的個性,呈現出來的卻是壹個政治符號,或者說是官方的發言人。而具體到他的職位,只不過是壹個政府的臨時負責人,說到底,他必須圍繞著真正的壹把手、市委書記孫正權的方向盤來轉,取得了成績,是壹把手英明領導的結果,出現了問題,只好由他這個具體辦事的人來承擔。他不由得想起了北京首長來金州視察時,孫正權把他推到前面,讓他清理政治環境,他不得不勉為其難地將所有的上訪者控制了起來,李瘋子的死讓他感到十分內疚,讓他遭受了道德良心上的譴責。這壹次,讓韋壹光點起了火,然後又讓孫正權把他推到了臺前,讓他去做得罪人的事。不過,這壹次雖然是得罪人的事,卻也傳達了他的壹些執政理念,他覺得能夠伸張正義、為老百姓代言,即便損失壹些也不遺憾。

第二天,他看到了《金州日報》的頭條刊登了他視察金色花園小區的壹張大圖片,雷人的標題壹下吸引了他的眼球:《常務副市長何東陽向富人開炮——違章建築必須要拆除》。他壹看這個標題就火了,記者們真是瞎胡鬧,什麽向富人開炮?這不是有意挑起矛盾嗎?他匆匆看了文章內容,倒也客觀,沒有過分渲染。心裏正為這個標題而糾結,想打個電話給報社總編說壹說,電話就響了,他壹看來電顯示是孫正權的,馬上接通了電話說:“孫書記,您好,我是東陽。”

孫正權說:“東陽,昨天晚上我看了電視,早上又看了報紙,既然把話說出去了,壹定要堅持做下去,決不能手軟,否則,以後的工作就不好開展了。”

何東陽壹聽孫正權這麽支持他,就說:“謝謝書記的支持,本來我打算今天要上您那裏匯報壹下,沒想您就打來電話了。有書記支持,我就更有決心和信心把工作做好了,決不辜負書記的期望。”

“這就好,這就好。大家都很忙,電話裏能溝通的就在電話裏溝通,不必來匯報了。”

“好好好,好好好。”

掛了電話,何東陽心裏踏實了許多。只要書記滿意,他就高興。在他的潛意識裏,還希望孫正權向上級組織推薦壹下他,眾人拾柴火焰高,斤裏不添兩裏添,至少要比使絆子好。

他又不由得想起了省長祝開運,按說,他送給羅娟七萬美金的事,祝開運不會不知道,他知道了,也壹定會明白他送錢的目的。可是快壹個月了,還沒有得到省上的壹點兒信息。壹想起這個問題,心裏就七上八下起來,壹會兒覺得有希望,如果沒有希望,羅娟早就打電話要給他退錢了,她不來電話,正好說明了祝開運在為他努力;壹會兒他又感到非常失落,祝開運壹直不給他電話,說不準根本不知道這回事。他就是在這種亦喜亦憂中,企盼著早壹天能塵埃落定。

下午,何東陽剛到辦公室不久,壹個中年大胖子拎著壹個手提包敲開了門,壹進來,胖子就說:“何市長好,自我介紹壹下,我叫周得財,在電視上老見到妳,就是沒有打過交道。”

何東陽壹聽是周得財,知道麻煩找上門來了,就禮貌地點點頭,說:“是周老板呀,好好好,有什麽事坐下說。”

周得財落了座才說:“何市長,我知道您很忙,日理萬機,我呢,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最近壹直不在金州,昨天晚上回來看了電視,今天早上又看了報紙,才知道您下令要拆除金色花園小區的違章建築。”

何東陽壹直沒有吱聲,想以靜制動,就點了點頭,讓他繼續說。賊吧Zei8。ME電子書下載

“何市長,我就是那個小區的住戶,您的命令直接牽扯到了我的利益,今天來找您,就是想與您溝通壹下。我住的那個別墅區呀,別看是富人區,房子的質量真是太差了,之前我家的房子每到下雨天就稀裏嘩啦地漏水,把家具家電都弄壞了,物業公司他們又不負責修,咋辦呢?活人總不讓屁脹死。去年,我向物業做了反映,他們讓我自己修,我覺得既然要修,還不如推倒重新建,我向城建部門反映,他們說要修就修去吧。這不,剛剛修建好了,我還沒有住安生,又要讓我拆除,這……這,損失也太大了吧?”

“周老板,市城建部門有明文規定,凡是民用住宅區的房屋,都不能以裝修為名改變房屋結構,妳不但改變了內部結構,還擴大了地盤,加高了樓層,就屬於違章建築了。”

“我修建的時候怎麽沒有人提醒過我?如果有人不讓修建,我就不修建了,現在蓋起來了,再讓我拆除,這經濟損失有多大呀?所以,我希望何市長能給通融壹下。”

何東陽不想與他就這個問題糾纏下去,就說:“周老板,這拆除的事也不是我壹個人說了算,這是市委常委會決定的,不是通融能解決了的。”

“如果您不再追究,到時候我補辦壹個城建許可證,不就妥了?何市長,您就開開恩吧,那又不是什麽原則性的大事,何必那麽較真兒?”說著,拉開了他的手提包,從中拿出壹摞用報紙包著的鈔票放到了桌子上,“壹點兒心意,市長,您忙,我先走了。”

何東陽壹看那形狀,就知道裏面包的是什麽,馬上正色道:“周老板,請妳帶上,不要這樣。”

“何市長請不必客氣,這只是我的壹點兒意思,來日方長,來日方長,以後您就會知道我是壹個仗義的人。”周得財說完就要溜人。

何東陽馬上拿起紙包說:“周老板,請妳拿走,否則,別怪我把它送到市紀委。”

周得財馬上就黑了臉說:“好壹個廉潔奉公的何市長,那妳幹脆送到省紀委書記那裏去吧,他是我的表哥,妳要不認識他,我可以介紹妳認識。”

何東陽壹聽這帶有汙辱性的話,火氣壹下湧上了心頭,但他還是極力克制著,把紙包塞到他的手裏說:“周老板,壹碼歸壹碼,妳還是把東西收好吧!”

周得財把紙包裝進手提包中,說:“難得呀,難得這麽清廉的市長,金州市那麽多的大事妳不管,就盯著我的房子非拆不可,那好,妳拆吧,除非妳的屁股底下幹幹凈凈,否則,我告訴妳,妳會有後悔的那壹天。”

何東陽用手指著門說:“請妳給我出去!”

周得財冷笑壹聲:“是不是心虛了?現在後悔還來得及。”說完,挾著包揚長而去。

何東陽聽著周得財的腳步聲在走廊裏消失了,才砰的壹聲關上了門,回到座位上,氣得不能自已。他想點壹支煙,手卻禁不住抖了起來,點了好幾次才點著。自從走上仕途以來,他還沒有受過這樣的窩囊氣,更沒有碰到過這麽氣焰囂張而又無賴的人。今天,總算讓他攤上了,也好,這讓他多了壹份應對無賴的能力,那就是用正氣壓倒邪氣。

他給門衛打了壹個電話,訓斥說:“妳們是怎麽搞的?沒有我的同意妳們怎麽隨便放人來找我?”

門衛緊張地說:“何市長,我們對每個來辦事的人都做了登記,沒有人來找妳。”

“還說,剛才有個大胖子來找我,他叫周得財,不是妳們放進來的嗎?”

“對不起市長,他登記的是去找城建局的黃局長,我們也得到了黃局長的許可,才放他進去的。”

何東陽壹聽就明白了,說:“好了,以後多註意點兒。”

掛了機,想起周得財剛才說的通融壹下,要讓城建局補辦壹個許可證。莫不是他與黃建成私下裏早就密謀好了,才來拉他下水?他心裏壹陣發涼,這個黃建成,竟然玩心計玩到了我的頭上。過去,有人私下說黃建成當了四年城建局長,估計每年都能撈到數百萬。對這樣沒有根據的話他從來不信,也從來不說,今天發生的事讓他不得不對黃建成產生了懷疑。他又想起了早上孫正權的電話,他那麽為自己鼓勁,又是為了什麽?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會有人找上門來向他求情或者施壓?不論怎樣,有壹點是肯定的,孫正權就是想讓他堅持住,不能泄氣。這裏面難道僅僅是因為幾幢違章建築的拆除嗎?還有沒有更為復雜的原因在裏面?

快下班的時候,他給吳國順打了壹個電話,讓他找個安靜點兒的地方,兩個人喝幾杯。

3.風水輪流轉

吳國順接到何東陽的電話時,正在辦公室同壹個新來的女播音員談話。這個女播音員叫周虹,金州人,三年前應聘到電視臺,沒幹多久又考上了北廣去進修,現在剛從北廣播音主持專業進修回來。女主持還是那麽年輕漂亮,青春四溢,說起話還是那麽美妙悅耳。

周虹說:“我在北京早就聽說我們局和文化、體育局合並了,我還擔心回去後沒有人接收我。回來後,聽到吳局仍然是局長,我好高興喲。有吳局坐鎮,我們幹起工作來才有信心。”

吳國順聽得心花怒放,臉上了也洋溢著喜悅,心裏卻想,寶貝兒妳哪裏知道,為了奪得這片壹畝三分地,我費了多大周折呀。這樣想著,不覺壹笑,接了她的話說:“謝謝妳對我的信任,無論誰當局長,對妳這樣的人才都是歡迎的。”

“我哪算得上人才?再說了,即便是人才,還得伯樂賞識,如果每個領導都像吳局這樣關心愛護部下就好了,不把妳放到讓妳發揮作用的位子上,妳再有本事也是白搭。”

“說得也是。不過,沒關系的,有我在這裏,不會有人對妳怎麽樣的。”

周虹高興地說:“那太好了,我要先謝謝吳局了,不知道吳局今天晚上有沒有空,要是有,我請妳吃飯。”

吳國順已經與馬民約好了,晚上壹起上西州去吃羊肉,洗桑拿。常偷腥的貓,時間長了不偷腥就難受,吃慣了野味的他,時間長了不吃野味心裏就慌。他推掉了所有的飯局,決定晚上去放松壹下。此刻,周虹提出要與他吃飯時,他的心還是禁不住有些動搖,仿佛看到了壹縷粉紅色的亮光,在他眼前忽閃著,只要他循了去,壹定會與那團粉紅的亮光融為壹體。憑他多年風月場上的經驗可以觀察出來,這無疑又是壹個類似於田小麥的小妖精,只要他想拿下她,就肯定能拿下。他真想推掉馬民的飯局,單獨和周虹找個僻靜的地方聚聚。就在他正準備答應周虹的時候,電話響了,壹看來電顯示是何東陽的,他馬上坐正了身子,示意周虹不要出聲,便接起電話說:“市長好,有什麽指示?”

“晚上有空嗎?”

“有,有空,有什麽事,您盡管吩咐!”

“這樣吧,妳安排壹個幽靜壹些的地方,想和妳壹起去喝幾杯。”

“好的好的,我馬上就安排,到時候發到妳手機裏。”

掛了電話,吳國順明顯地感到周虹看他的目光又多了幾分敬佩的色彩,就笑著說:“不好意思,何市長約我了,我不能不去,改天我請妳吧。”

周虹站起身來,吳國順的眼前立刻便亮出了壹道風景。那風景裏,該突出的地方很突出,該凹的地方非常凹,十分誇張,又非常和諧,組合到壹起就成了完美。

周虹又笑了壹下說:“剛才妳們講的我都偷聽到了,吳局可真有人氣呀,市長都對妳那麽好。那我不打擾妳了,改天我們再約。”說著她用手在耳朵邊比了壹個打電話的手勢。

吳國順說:“我還不知道妳的手機號碼。”

“待會兒我發到妳的手機裏。”說完,朝他搖了搖小手告辭了。

吳國順在心裏暗叫了壹聲小妖精,就給馬民打了壹個電話,把晚上的安排取消了。剛掛電話,手機又振動了壹下,打開壹看,是壹條手機短信:“吳局,這是我的號碼,千萬別忘了保持聯系喲,小虹。”吳國順壹看後面的落款,不免有點兒曖昧,止不住心就狂跳了起來,這不是明顯地暗示我嗎?如果壹個男領導對他的女下屬不叫全名,不叫小周,而叫小虹,那意味著他倆的關系已經不壹般了。既然妳有情,我就有意,既然妳敢向我招手,我就敢放馬過去。吳國順覺得在文化廣播系統當壹把手真好,不用費多大的勁兒去勾引人,別人就會主動來勾引妳,這是市上壹些實權部門、要害部門所不能比擬的。

他存好了周虹的手機號,又給西部風情的老板打了壹個電話,訂好了包廂,這才靜下心來琢磨起何東陽為什麽要與他單獨相聚。

何東陽雖然沒有多說什麽,但從何東陽的聲音裏能感覺到他好像有點兒不高興,是不是他當市長的希望破滅了,或者遇到了不順心的事?

吳國順多麽希望何東陽能夠順利當上市長,他知道,只要何東陽當了市長,他肯定還會有高升的機會。現在的社會就是這樣,口頭上講任人唯賢,實際上卻是任人唯親,如果妳沒有關系,上面的領導不認識妳,不信任妳,即便妳有天大的才能也是白搭。這壹次,他從副局長的位子上反敗為勝,說到底還是上面有人,有何東陽護著他,否則,他就是擊敗了姚潔,這個位子也不壹定就能輪上他。

經過這壹輪的浮沈,讓他更加深刻地認清了周圍的人,也認清了周圍的事,更加珍惜失而復得的權力。那天早上,當市委組織部長唐明天當眾宣布由他負責文廣局全面工作的決定後,參加會議的幾十名中層領導響起了熱烈的掌聲,他在這種掌聲中恢復了壹個男人的尊嚴,也洗刷了之前所有的恥辱。當他重新坐在了壹把手的位子上後,人還是那個肉頭肉腦的人,辦公室還是那個辦公室,氣場卻決然不壹樣了,那些原來壹直對他不錯的老部下,紛紛來給他道賀,臉上掛滿了抑制不住的笑容,那些原來緊跟姚潔的人,見了他遠遠地就綻開了笑臉,主動與他打招呼。他從這壹張張真真假假的笑臉裏,再壹次感受到了人性的善變,感受到了小人物生存的無奈。

最使他感到不習慣的是,副局長蘇正萬馬上又換了他過去的那副嘴臉,恭恭敬敬地敲門進了他的辦公室,又恭恭敬敬地來請示工作,壹看他要抽煙,主動為他點火。當他再次看到蘇正萬的那副奴才相時,真的有點兒受不了,他見過“變色龍”,卻沒有見過變得這麽快的“變色龍”。這個人,大小也算個副處級,怎麽就沒有壹點兒尊嚴?

蘇正萬主要是來向他請示春節聯歡晚會的事,吳國順明白,離春節還早著哩,這件事根本用不著現在來請示,蘇正萬無非是打著請示工作之名,來跟自己套近乎。妳急什麽急?到時候能不能讓妳繼續負責電視臺還很難說。吳國順自從重返壹把手的崗位後,就開始琢磨起了怎麽用人的事。當領導其實就是用人,領導水平的高與低,更多地取決於用人的水平高低。智慧的領導玩團隊,聰明的領導玩別人,不聰明的領導玩自己,愚蠢的領導被別人玩。他深諳其中的道理,所以,他自然要重新洗牌,要排擠掉姚潔的死黨,用那些忠誠可靠的,讓有能力有水平的人進入班子,掌握實權。他現在等待的就是市委的那壹紙任命書,只要壹任命,他就可以放手工作了。

他擡頭看了壹眼站在對面的蘇正萬,現在知道悔了吧?晚了!他輕輕地將春節晚會的報告往旁邊壹推說:“不急,現在離春節還遠著哩,先放著吧。”

蘇正萬馬上點頭哈腰地說:“好好好,好好好,吳局還有什麽指示?”

“本來不想說了,妳問到了我就說幾句,最近我看妳們搞了壹個重點工程系列報道,選題不錯,但還要註意把握好分寸,比如說上塘村的農村樣板房建設,重復啰嗦,連篇累牘,妳們就不能提煉壹下嗎?壹點兒政治敏銳性都沒有。類似的我就不多說了,壹定要把好政治關,絕不能出事。”

“好好好,吳局長批評得好,我們馬上改正。至於上塘村樣板房工程的報道,還是姚局,不不不,是姚潔當局長時下的任務,她讓我們做重點報道。因為內容太少,又要做系列,才搞得重復啰嗦了。我馬上就讓他們糾正,沒有播的就不播了。”

吳國順早就斷定是那個女人在給丁誌強臉上擦粉,利用媒體資源和喉舌作用,故意大肆渲染丁誌強的所謂政績。他不想再聽蘇正萬的解釋,就說:“好了,妳忙妳的去吧,我有事再叫妳。”

蘇正萬點頭哈腰地向他打了個招呼,出門時又輕輕地帶上了門。

看著蘇正萬離去的背影,吳國順覺得自己是不是有點兒小人得誌更張狂?這樣想著,不覺笑了,要說自己是小人,那蘇正萬更是小人了。對待卑鄙的人,妳不能太君子,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也不為過。蘇正萬天生就是壹副奴才相,他對姚潔如此,對妳也如此,他認的是局長這個位子,不在乎妳是誰,哪怕局長的辦公桌前坐著壹個傻子,或者拴著壹頭小毛驢,他也會頂禮膜拜。

使吳國順沒有想到的是,田小麥竟然也給他發了壹條手機短信,壹是向他表示祝賀,二是想請他單獨吃壹次飯,希望他能賞光。他知道,田小麥請吃飯是假,重敘舊情是真。他輕輕地壹笑,回了壹句:“謝謝,現在沒有空,等以後有時間再說。”壹摁鍵,發了出去。在他最失意的時候,他多麽希望能從她的身上得到壹絲溫暖與慰藉,沒有想到她卻毅然決然地離開了他,跟蘇正萬走了。這是留在他心裏永遠的痛,每每想起,他就恨不得讓她出門碰死,吃飯噎死,話筒漏電電死。其實他知道,這種恨裏面包含的是壹種深深的愛,愛有多深,恨也就有多深。愛與不愛,可以欺騙別人,卻無法欺騙自己。他雖然壹直恨著田小麥,卻也在壹直愛著她,這種愛壹直存在於他的幻覺裏。在與老婆做愛時,他還是不忘讓田小麥如影隨形伴隨著他,壹起完成整個做愛過程。有時,莫名其妙地想起與她相處的精彩片斷,就有了壹種想給她發條手機短信打動壹下她的沖動。但是,待他寫好要發時,想起她高昂著胸脯決絕地走出他的辦公室的樣子,還是克制住了。他知道,他們的緣分盡了,既然她選擇了離開,必有她的道理。人不可能兩次踏入同壹條河流,再拉回來,他和她也不是原來的模樣了。何況,她已經成了蘇正萬的人了,再拉回來也沒有意思了。

不壹會兒,田小麥又給他回了短信:“國順,妳是不是還在生我的氣?其實,離開妳後我壹直都在後悔,想挽回又礙於面子,更怕遭到妳拒絕,所以壹直耗到了現在,希望能得到妳的諒解,也希望妳能給我壹個機會。小麥。”他反復地看了幾遍,心裏有了壹種暖暖的感覺。他知道,不管這裏面有多少假話,至少有壹句是真話,那就是想與他重歸於好。他要的就是這種效果,就是要讓她後悔。他雖然很強烈地渴望得到她的身體,但還是不想再接受她。

下班後,吳國順直接來到了西部風情定好的包廂。他原以為何東陽的郁悶可能與爭奪市長位子有關,沒想幾杯酒下肚後,才知道何東陽生了周得財的閑氣。他知道周得財,是東州市人,十多年前拉來壹夥人在金州搞建築,後來越做越大,就成立了壹家建築公司,業務擴展到了周邊幾個市。他聽說周得財在省上有壹個當大官的親戚,究竟是什麽人,他倒不知道。此刻,聽了何東陽這麽壹講,也有些生氣,就說:“周得財算什麽東西?再別理他!”

“主要是尿泡打人,臊氣難聞。”

“妳就當是壹條狗,沒有防住被狗咬壹口,妳總不能與狗去計較吧?”

何東陽被氣樂了,說:“哪有妳這樣打比方的?”

吳國順也笑了,說:“打這樣的比方,能讓人想開許多。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次出面下令拆除違章建築,還是有好處,經電視、報紙壹宣傳,妳的人氣也大大提高了,為下壹步榮升市長制造了良好的輿論氛圍,相比得到的,出現幾聲狗叫算得了什麽?”

何東陽拿起酒杯,象征性地與他碰了壹下,說:“光老百姓說好不頂用呀,這又不是民選,關鍵還得上頭有人說話。”說到這裏,何東陽真想把送錢給省長夫人的事說壹說,讓吳國順分析壹下事態的進展,然而,就在話要出口時,他還是強忍著咽到了肚裏。

吳國順卻說:“話雖這麽說,也不能小瞧民眾的呼聲,尤其在這個網絡時代,網民的呼聲可以影響上面的決策。下午,我還特意到幾家網站瀏覽了壹下,《市長向富人開炮》的新聞被好幾家網站轉載了,網民壹片叫好,我也留了言。網絡壹紅,上面的領導肯定會註意到,到時候壹旦給他們造成壓力,不用妳也不行。”

何東陽壹聽網絡上也有了轉載,馬上來了興趣:“網上也轉載了?這我還不知道。”

“現在的網絡速度快得很,尤其是微博,不到壹分鐘就傳開了,無論是坐在車上,還是蹲在廁所裏,只要打開手機,就可以上網瀏覽,要比電視傳播還來得直接。”

何東陽聽吳國順這麽壹說,心情好了許多,便想到為了幫他爭奪市長之位,吳國順也盡了力,而他的事自己也理應多關心壹些,就問:“說說妳吧,現在接了壹把手的工作,還順利吧?”

吳國順呵呵壹笑:“托市長的福,又讓我嘗到了當家做主的感覺。工作比原來多了,也雜了,不過,心裏卻感到很踏實。”

“這就好,這就好。過兩天要開常務會,討論人事安排,會議結束後,妳的任命書就正式下發了。”

吳國順心裏壹熱,就恭恭敬敬地端起酒杯說:“多謝市長關懷,別的話我就不多說了,我先幹為敬,壹切都在酒裏。”

何東陽也端起酒杯,喝了酒,心情柔軟了許多,便說:“國順呀,金州的這些幹部中妳是我最親近的人,我不關心妳,還去關心誰呀?”

吳國順感激地連連點頭稱是,就在點頭的過程中,他覺得自己太虧欠何東陽了,他給予了自己那麽多,而他的回報卻微乎其微。在經濟上,何東陽從不貪心,在美色上,也從沒有聽到過有關他的傳聞。他突然想到了周虹,那絕對是壹個尤物,如果何東陽喜歡,就把她送給他,也算是對他的報答,便試探著說:“想起首長對我的好來,真是無以報答。今天來吃飯,我還在想著,是不是帶壹個電視臺的女主持來為市長陪酒,又怕遭妳的批評,就沒敢帶。”

壹說女主持,何東陽不覺想起了昨天采訪過他的田小麥,如果能有那樣壹位女孩兒陪著壹起吃酒,也是壹種享受。當然,還有舒揚,卻有另壹種美,在省城賓館裏的擁吻,的確讓他終生難忘。“國順呀,妳沒有帶是對的。美女誰不喜歡?每個男人都喜歡,但為了在仕途上走得更遠壹些,該回避的還是要回避。”

吳國順馬上點頭稱是。

何東陽又說:“妳也壹樣,在美女如雲的單位裏當領導,壹定要經得起美色的考驗呀。窩邊的草好是好,但妳不能吃,吃了最容易暴露。”

吳國順就嘿嘿地笑著說:“不吃,不吃,讓別人吃去!”

4.冰火兩重天

次日壹上班,何東陽就急不可耐地打開網頁,在百度中輸入幾個關鍵詞,很快就搜到了幾十條有關他下令拆遷的報道,有的還加上了他的照片,有的改了更雷人的標題,諸如《鐵腕副市長勇敢向富人開炮》、《何東陽,好樣的》。再看網友跟帖,幾乎是壹片叫好,甚至還有的網友說,像這樣的鐵腕副市長應該放到市長的位置上,讓他發揮更大的作用。他知道,這種報道正因為迎合了仇富心理,才引起這麽大的社會反響。也有個別網友持懷疑的態度,懷疑這是在作秀。隨後又有人跟帖說,是真槍實彈地幹,還是放空炮,我們拭目以待。看到這些網帖,他覺得自己已經被媒體推到了風口浪尖上,進,可以繼續得到媒體的信任,得到網友的擁護;退,意味著徹底失去民心,也必然會引起網絡媒體的抨擊,從此就會臭名遠揚。更何況,這壹次的拆遷不像別的拆遷,如果是為了征收土地,強制拆遷民房,他於心不忍,更會觸怒眾人,而這壹次是拆除富人的違章建築,在他的潛意識裏,有壹種大義凜然的豪邁和依法行政的正氣。面對強大的網絡媒體,面對民眾的信任和支持,周得財的諷刺與威脅根本算不了什麽,只不過是壹只小小的蒼蠅,嗡嗡叫,幾聲淒厲,幾聲抽泣。開弓沒有回頭箭,他已橫了心,將拆遷進行到底。

然而,隨著拆遷工作的進壹步深入,想象不到的阻力也越來越大,城建局下文後,正在準備擴建的幾家馬上停了工,修建好的幾家卻堅持不自拆。這天下午,黃建成找上門來向他匯報說:“有三家通知拆除的抱成了團,公然與城建局叫板,揚言要與別墅共存亡。”

“這三家中有沒有周得財?”

“有。主要是周得財的工作不好做,大家都看著他,他要拆了,其他兩戶自然也要拆。他要不拆,他們也不拆。我就怕……怕到了拆除的限期後,他們仍然不拆怎麽辦?”

“該怎麽辦就怎麽辦!”

黃建成呆呆地看著他,好像有點兒不太理解。

“妳們過去是怎麽動用智慧拆遷窮人的?難倒就不能用那種方式對待富人?”

黃建成這才勉強說:“好的。”

何東陽壹看黃建成猶猶豫豫的樣子,想起上次周得財來他辦公室裏發威的事,就懷疑是黃建成唆使的,看他這縮頭縮腦的樣子,說不準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軟。心壹橫,便說:“至於妳采取什麽方式我不管,我要的是結果,限定時間壹到,還沒有完成任務,妳就別來找我了,直接去找孫書記,向他匯報好了。”

看著黃建成無精打采離去的樣子,何東陽不覺想起了壹幅官場對聯——上聯:上級壓下級,壹級壓壹級,級級加碼馬到成功;下聯:下層蒙上層,壹層蒙壹層,層層摻水水到渠成。橫批:和諧社會。這就是官場生態,沒有辦法,身在其中,誰都有自己的難處。

他剛緩了壹口氣,電話就響了,壹看來電顯示是省城的,馬上接起了電話,客氣地說:“妳好。請問妳找誰?”

“請問妳是何東陽同誌嗎?”

他壹聽這說話的口氣,又加了“同誌”二字,必定是壹個大人物,馬上說:“我是何東陽,請問您是……哪位?”

“我是省紀委的紀長海。”

何東陽壹聽是省紀委紀書記,馬上熱情地說:“紀書記好!紀書記打電話來有什麽指示?”

“何市長,我不是做什麽指示,今天給妳打電話,純粹屬於私人通話。是這樣的,聽說妳們政府要對金色花園小區的個別擴建別墅進行拆除,我有個親戚叫周得財,他的別墅也在拆除之列。昨天他打來電話說,他只在原來的地基上拆了危房,重蓋時妳們城建部門也沒有加以阻止,現在人家蓋完裝潢好了,人也住進去了,妳們卻要拆除,這代價未免有些太大了。如果這些損失讓他個人全部承擔,恐怕有點兒說不過去。妳們看看,能不能以罰款的形式做個處理,這樣既合乎常情,也不至於讓他個人損失太慘重。”

何東陽雖然沒有與紀長海正面接觸過,但他的聲音卻非常熟悉,他常在電視上看到他,又聽過他做的黨員幹部如何反腐倡廉的電視講話。現在,就是這個大人物,卻為他的混賬親戚說情,不知是他在玩弄現實,還是現實在嘲笑他。他明白,面對這樣的大人物,妳只能迂回,決不能當面拒絕。等他的話講完了,何東陽便接了話說:“是是是,紀書記說得有道理,我們壓根兒就不知道周得財是您的親戚,要是知道,也不至於把事情搞得這麽被動。這個拆除的決定是市委常委會決定的,您也知道,我只不過是壹個副市長,上面怎麽要求我就怎麽去執行,決定權還是在市委那邊。不過,請紀書記放心,您說的話,我壹定轉告給孫書記。”

“何市長客氣了,至於是不是我的親戚倒不重要,重要的是妳們壹定要掌握好行政執法這個度,我是搞紀檢工作的,有過這樣的經驗教訓。有時候,這個度把握不好,可能就會將壹個幹部的前途斷送了。所以呀,我們在依法行政的時候,還是要以和諧為主,以經濟發展為主,不要人為地將問題擴大化,造成人為的矛盾,妳說我說得對嗎?”

何東陽聽出了他的話中之意,雖然在心裏極為反感這種暗示性的威脅,但嘴上卻非常恭敬地說:“對對對!書記說得對。”

“當然,我這樣說不是幹涉妳們地方常委和政府的工作,主要是說,有了問題,或者是決策上出現了偏差後,要註意及時糾正,這才是唯物主義的態度。至於正權同誌那裏,我已經打電話說了,他說妳在電視上、報紙上把話說出去了,恐怕難以收場。我說有什麽不好收場的,不能只顧個人的臉面,非要把事情推上極端,那就不好了。”

“謝謝紀書記的批評指導,我們壹定註意改正。”

掛了電話,何東陽虛汗淋漓,他本想耍個滑頭,把責任推到市委,沒想到孫正權比他更滑,早就把難題交到了他這邊,而紀長海更是老謀深算,亮出了所有的底牌,逼著他不得不就此收場。他仿佛被壹種強大的氣場所包圍,在這種氣場裏,他幾乎被壓得透不過氣來。

紀長海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他是搞紀檢工作的,如果把握不好度,可能會將壹些幹部的前程斷送掉。他知道,經紀長海這樣壹打招呼,如果再壹意孤行,必然會引起後遺癥,搞不好,他將會付出沈重的代價。如果就此放手,實在對不起自己的良心,更會失信於民,很快就會像汶川大地震中的“範跑跑”壹樣,成為大家嘲笑和譴責的對象。

他決定去找孫正權,聽聽他的意見。

壹路上他都想好了,如果孫正權退縮了,要他放棄,他只能借坡下驢,拿市委的決定來做對外輿論的擋箭牌。如果孫正權還要他繼續堅持,那他只能義無反顧地堅持到底,要是紀長海怪罪下來,他仍然會把市委的決定拿來當擋箭牌。身處夾縫中的他別無選擇,也無法壹意孤行,他只有按市委壹把手的指令去辦事。

敲開了孫正權的門,孫正權向他招了壹下手說:“我正準備打電話給妳,沒想到妳就來了。坐,坐下來再說吧。”

他坐在孫正權對面的椅子上說:“書記找我有什麽指示?”

“妳先說吧,妳找我是什麽事?”說著,給何東陽遞了壹支煙,自己也點了支。

何東陽覺得孫正權好像已經知道了紀長海給他打過電話,便說:“剛才省紀委紀書記給我打了壹個電話,他給我講了壹大堆道理,並說周得財是他的親戚,讓我們變通壹下,適當地作個處理,罰點兒款就行了。並讓我們在行政執法上掌握好度,不要人為地擴大矛盾。”

“妳是怎麽認為的?”

他沒想到孫正權壹腳就把球踢到了自己的懷裏,真是高手,讓他不知道怎麽回答是好。如果說紀長海說得對,那無疑是否定了市委的工作,讓孫正權誤認為自己有什麽把柄被紀委抓到了手,才那麽怕他。如果否定紀長海的觀點,會不會引起孫正權的不高興?他略壹思忖,只好實話實說:“按說,上級領導不應該幹涉地方常委和政府的工作,至於違章建築的拆除問題,也不是我們哪壹個人說的,是市委常委會議的決定,我覺得拆除違章建築,依法行政沒有什麽錯,不能因為我們觸犯他的親戚的利益,就說我們沒有掌握好度。”

孫正權點了點頭,又問:“那妳是怎麽回答他的?”

何東陽心裏壹虛,說:“我說這是市委常委會討論決定的,我只是壹個執行者,無權改變。”

孫正權“哦”了壹聲,才說:“妳說得沒錯,這是我們市委常委會集體討論決定的。不過,從問題的另壹方面來想,紀書記的話也有道理。東陽,不知妳想過沒有?我們拋開周得財的事不談,單就這違章建築而言,他們在拆舊蓋新的時候,我們的行政執法人員跑到哪裏去了?我們當時怎麽就不加以制止,不向他們講清楚事情的後果?他們叮叮哐哐搞了幾個月,我們的城建部門不聲不響地給予了默許,等人家蓋起來了,住進去了,聽到網友壹煽動,政府部門立即回頭去拆除。真的拆除了,讓壹個家庭去承擔那樣大的風險是不是太過了?我們城建部門在平時的監管上有沒有責任?如果有責任,又要承擔多少?不瞞妳說,紀書記也給我打過電話,我壹直在認真反思,是不是我們的這個決定過於草率和不夠理性?”

何東陽壹聽,就知道孫正權有了傾向性,他已經被紀長海的觀點同化了,如果按這種觀點推理下去,他們紀委對黨員幹部違法亂紀的事也不能查處了,他們為什麽在黨員幹部違法時不加以糾正,壹直等到他們違紀成了事實,鑄成大錯後再查處?行政執法也是壹樣,對方沒有違章建築,妳查什麽?有了違章建築,才有按章拆除。這樣的道理,孫正權不可能不懂,紀長海也不可能不懂,正因為他們都懂,都在裝不懂,他就不能在他們面前真的懂,只能順其自然,借坡下驢地說:“還是書記分析得透徹,我聽書記的,如果不需要拆除,就放棄算了。”

孫正權嘆了壹聲說:“東陽,恐怕妳也知道,我壹直在有意地培養妳,給妳提供壹個施展才華的平臺,壹旦有機會,就想把妳往上推壹推。我找妳的目的和妳找我目的是壹樣的,就是為了拆除違章建築這件事,妳看著辦吧。如果妳覺得已經把話說出去了,非要還大家壹個說法,我也不阻撓妳;如果妳覺得這樣做有風險,放棄了,我也不批評妳。政府這邊的具體工作主要還得妳們做,妳自己衡權。”

何東陽不得不佩服孫正權真是壹個太極高手,轉了壹圈兒,又把問題交給了自己,他只好假裝高興地說:“謝謝書記對我的栽培,我明白該怎麽做了。”

告辭出來,下了辦公大樓,仰望著藍天,何東陽才知道,雖然他嘴上說明白了,其實還是沒有明白,他沒有明白到底是要放棄,還是要堅持。他只覺得自己被人放到火山上烤,壹邊是網絡的輿論監督,壹邊是上級的施壓。如果放棄,必然會造成輿論的譴責,落下壹個說大話放空炮的外號。如果堅持下去,必然會得罪省上的大人物,那他以後的日子很難說清楚會出現什麽變故。是進是退,何去何從?他真的無法找到壹種合理的答案。很顯然,孫正權嘴上說讓他自己看著辦,實際上是把他的責任推卸得幹幹凈凈了,進,妳去承擔政治風險;退,妳去承受輿論譴責。上了車,壹種從未有過的孤獨感慢慢將他包圍了起來,他看不清前面的路,更不知道該怎麽走。

回到市政府,何東陽剛到樓下,看到韋壹光從電梯裏走了出來,後面跟隨的是人事局許局長。他急忙迎上去招呼道:“韋書記駕到,有失遠迎。”

韋壹光呵呵笑著,伸出壹只手來,握住晃了兩晃說:“我剛到人事局去了壹趟,何市長從哪兒回來?”

“我從市委來,請到不如遇到,上去坐壹會兒吧。”

何東陽心裏有事,本來是說句客氣話,沒想韋壹光看了看表說:“好吧,正好有空,去坐壹會兒。”

上了電梯,何東陽說:“書記有什麽事,打個電話讓許局長給您辦好就是了,還勞您親自來辦?”

“小事,小事,我也正好有時間,出來隨便走走。”

說笑間出了電梯,許局長打了聲招呼告辭了,何東陽和韋壹光壹起來到了他的辦公室。落了座,泡了茶,何東陽說:“韋書記呀,妳怎麽還不過來主持這邊的工作?我都忙得焦頭爛額了,妳要再不過來,我可要撂挑子了。”

韋壹光聽完,哈哈大笑著說:“何市長真是太謙虛了,我看妳幹得很出色嘛,都成了媒體的焦點人物了,還有什麽撂挑子的?”

何東陽苦笑壹聲說:“什麽焦點人物!我現在才真正體驗到了被放到火上烤的感覺是多麽煎熬。”

韋壹光呷了壹口茶:“不至於吧?”

何東陽知道韋壹光言不由衷,說不準他什麽都知道,便也不再隱瞞:“我現在是內外夾攻呀,周得財到我這裏公開要挾,上面又有人給我打了招呼,要我們把握好度,不要激化矛盾。”

韋壹光吃驚地說:“竟然有這樣的事?那頭兒的意見是什麽?”

何東陽明白他所說的頭兒就是孫正權,便說:“我剛從他那裏來,看來他很大度,讓我自己來把握。”

韋壹光長嘆了壹聲說:“難,真難,進退兩難。進,得罪上面的人,不好辦;退,要冷落那麽多熱心支持妳的人,也很鬧心。尤其是網絡這麽壹宣傳,全國各地的網友都知道這件事,真是不好收場呀。”

何東陽突然想起了孫正權剛才向他發出的疑問:“是不是我們的這個決定過於草率和不夠理性?”當他又壹次想起這句話的時候,似乎品出了孫正權的真正含義來,那不僅僅是對這個決定的反思,更重要的是,我們在做這個決定時是不是被人利用了?現在,聽到韋壹光的這番話,越發地體會到了孫正權說話的用意,也體會到了韋壹光上壹次的高調唱得實在有些虛假,不免有點兒煽風點火之嫌。想到這裏,便微微壹笑說:“順其自然吧!再過幾天,妳來了,壹切由妳頂著,就沒有我什麽事了。”

韋壹光虛張聲勢地說:“老兄呀,現在八字還沒有壹撇,究竟是外面派人,還是內部產生都很難說,妳的善良願望我怕多半會落空了。”

“不會吧?”

韋壹光無奈地搖搖頭:“任何事情都充滿了變數,也說不準到時候文件下來後,不是我,而是妳。這種事不能強求,隨緣吧。”

何東陽知道他說的是真話,卻故意說:“妳上不去,那我更上不去了。”

“我們之間,誰能上就上吧,如果到時候被外人搶了去,那損失可就大了。”

經他這麽壹說,何東陽心裏仿佛被什麽東西觸疼了,想起省上壹點兒消息也沒有,便感到了隱隱的失落。

5.山高人為峰

壹連幾天,何東陽真有點兒火燒屁股的感覺,他正想著對拆除事件如何冷處理時,沒想到媒體又燒了壹把火。這天早上,省報頭版上赫然出現了他的大照片,還有壹篇大文章,標題是《面對富人區的違章建築怎麽辦》,下面壹行副題上寫道:“金州市常務副市長何東陽如是說:老百姓的違章建築我們可以拆除,富人的違章建築我們為什麽不能拆除?”何東陽打開報紙,頭就大了。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好不容易想出了冷處理的辦法,讓媒體這壹忽悠,豈不是又把問題推向了極端?而這個媒體,不是壹般的網絡傳媒,它是黨報,是黨的喉舌。這樣壹搞,紀書記看到了會怎麽想?還以為我不知好歹,故意沖著他來著。更主要的是,影響壹旦擴大出去,讓他怎麽收場呀!

他點了支煙,壹邊吸著壹邊匆匆瀏覽起了全文,文章中並沒有誇張什麽,卻將事情的真相完完全全地呈現了出來,讓人覺得這樣的違章建築不拆除的確不足以平民憤。他查看了壹下記者的名字,記者叫余傑,是省報的。這個人他根本不認識,他也沒有采訪過自己,怎麽不打壹聲招呼就上報了呢?現在的記者真能胡搞,為了搶時間抓新聞,根本不進行深入實際的調查,只憑網絡上的資料胡整瞎編。他將報紙扔到了壹邊,腦海裏卻是壹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電話鈴響了,他看了壹眼來電顯示,是省城的,是不是紀書記打來電話指責他?他接起了電話,剛“餵”了壹聲,對方說:“請問妳是東陽嗎?”

他壹聽不像紀長海的聲音,就有氣無力地說:“我是何東陽,請問妳是哪位?”

“東陽呀,我是祝開運,今天省報刊登了妳下令拆除違章建築的報道,我看後很高興。很不錯,真的不錯。近幾年,政府只壹味地拆除普通老百姓的房子,引起了老百姓的抵觸情緒和強烈不滿,也影響了幹群之間的關系。妳反其道而行之,向富人開炮,拆除富人的違章建築,這很好,這需要勇氣,也需要膽略,我支持妳!”

何東陽壹聽是省長祝開運,早就恭恭敬敬坐正了身子,緊緊地將話筒貼在耳朵上,生怕漏掉壹個字。當他清清楚楚地聽完了祝開運的話,高興得聲音都差點兒變調了,馬上回答說:“謝謝省長的關心與支持,阻力肯定有,而且很大,不過有您的支持,有市委的領導,我們壹定能夠順利完成任務。”

“這就好,這就好。妳現在正是有作為的時候,好好幹,爭取幹出些成績出來。”

“好好好,希望省長以後多批評指正,讓我進步得更快些。”

“會的,會的,那好吧!以後有什麽事再聯系。”祝開運說完掛了電話。

何東陽還握著話筒,等他確信祝開運掛了機,才發現自己已經握了壹手心的汗。掛了電話,他感到抑制不住地興奮。他非常明白,雖說祝開運在話中沒有向他多透露什麽,但電話本身已經透露了許多,或者說是表明了許多,這就是說他已經註意到了自己,他已經在關註著自己。當何東陽把問題想到這個層面後,他幾乎有些興奮得不能自已。他覺得自己的判斷十分準確,依照常理,日報上每天都有好多地方新聞,都有好多新鮮事,省長不可能壹壹打電話去鼓勵,去表揚。他之所以給自己打電話,恐怕壹多半不是事情本身,而是向他傳達壹種信息,這就是說,他當市長的事已經有了眉目,省長正在為自己積極努力。

何東陽越想越激動,越激動身上就越熱。他感覺今天的暖氣分外熱,走到窗前,推開了窗戶,壹股初冬的冷氣吹來,舒心無比。再看遠處的樓宇,灰蒙蒙壹片,仿佛籠罩在了雲霧中。吹了壹會兒冷風,大腦壹清醒,又想起了省長對他的表揚,想起他親口答應了祝省長,壹定要完成任務。可這任務又怎麽完成呢?紀委書記潑過了冷水,他剛剛降了溫,媒體壹煽動,省長又來給他加溫,他不知道究竟該怎麽辦。按紀委書記的辦,必然會讓省長失望,如果按省長的去做,從此得罪了紀委書記,究竟聽誰的?他的心裏壹陣糾結,又陷入到了深深的矛盾之中。

下午,他要去市委參加常委會,主要是討論人事安排問題,他已經與韋壹光通了氣,如果沒有什麽意外,吳國順的任命應該不會有問題,會議結束就可以下文。吳國順的事,他總算有了壹個交代,可他自己的事卻越來越理不清了。等會議完了,有沒有必要向孫正權做個單獨匯報?

他實在拿不出壹個好主意來,必須要好好想壹想,想出壹個自己認為行得通的辦法,再去匯報吧。

何東陽在政府這邊正糾結的時候,韋壹光卻在市委那邊正開心。何東陽的糾結是因為省報的報道,韋壹光的開心也是因為這篇報道。同壹篇報道,因為兩個人看問題的角度不壹樣,心理感受自然也不壹樣。

韋壹光壹看這篇報道,就不由得笑了。他知道何東陽早就有了偃旗息鼓的打算,沒想到省報的報道又在何東陽的屁股後面加了壹把火,讓他退又退不得,進又進不了。如果進,必會得罪省上的那位要人,他隨便找壹點兒問題,在省委常委會上稍微點壹下,那何東陽的前途就算是劃上了句號。如果退,壹定會引來政界的嘲笑,落下個說大話放空炮、不務實愛作秀的虛名,其他的領導同樣會反感這樣的人。出了這樣的麻煩事,夠他何東陽受的,這無疑為自己競選市長之位掃清了壹大障礙,至少,他當不上市長,也不會讓何東陽搶了去,否則,他就太失敗了。

壹想到市長的位子,韋壹光心裏就糾結了起來。顧長平的突然調離,讓他感到自己就像無根的浮萍,沒有了根基,頓感心神不寧。自從省城回來後,他再沒有聯系過組織部長潘長虹,潘長虹也沒有給他打過電話,他有時也想給潘長虹打個電話過去,再問壹問情況如何。如果有必要的話,他打算再壹上趟省城,實打實地讓潘長虹感受他的誠意,但每每拿起電話,他就猶豫了,電話打通後,向他說什麽?僅僅是問聲好,還是詢問事情的進展?他覺得怎麽說都不太合適,只好又把電話放下了。現在,當他排除了何東陽之後,覺得自己又多了壹絲希望,如果不外派,從金州內部產生,無論從哪方面來講,都應該是自己。

韋壹光正想得奇妙,宣傳部副部長楊言敲門進來了。楊言交給他壹份在全市宣傳工作會議上的講話稿。他將講話稿往旁邊輕輕壹放,將省報往楊言面前壹推說:“今天的報紙妳看了嗎?”

“看了。寫這篇報道的記者我認識,他還向我詢問過情況呢。”

韋壹光示意楊言坐下來說。

楊言便坐下來繼續說:“我覺得這也是我們市上的壹件新鮮事,市報市臺都做了報道,網絡上也到處轉載,既然這篇文章已經做大了,就讓省報再來壹次推波助瀾,這對政府的工作既是壹種壓力,也是壹種動力。”

韋壹光點了點頭,他覺得這步棋走得很好,更覺得楊言是個有用之才,便說:“不錯,做得不錯,搞意識形態領域的工作,就應該有這樣的政治敏銳性。”

下午,市委召開常委會,韋壹光在會議廳看到了何東陽,兩人相視壹笑,然後各坐到了各的位子上。會議廳呈長方形,周圍擺放著的都是高檔的單人沙發,沙發與沙發之間放著壹個小茶幾,便給人壹種寬敞的感覺,上方壹共放著三個沙發,最中間的位子是孫正權的,左邊是韋壹光的,右邊的本來是丁誌強的,他走了,現在始終空著,誰也不好意思去坐。這種座次的排列,從來沒人有意排列過,幾乎是自然而然養成的習慣。

孫正權還沒有來,宣傳部部長劉勝文就對旁邊的何東陽開玩笑說:“何市長,祝賀妳,上省報頭版了。”經他這麽壹說,大家的目光壹起聚向了何東陽。

何東陽便趁機解釋說:“這省報壹點兒都不慎重,記者從來沒有采訪過我,就捕風捉影地瞎報道。”

劉勝文說:“何市長,這就是妳對新聞這壹行不太了解了,記者只註重新聞的真實性,並不在乎獲取新聞的手段。比如中央領導有什麽活動,也不可能讓新華社的記者親自去采訪,只要記者獲得了真實的新聞,照樣可以發稿。”其他人聽了就哈哈壹陣大笑。

何東陽感到大家都有點兒嘲笑他的意味,便也正了色說:“我還真不了解,原來新聞都是這麽道聽途說來的,經劉部長這麽壹說,我算是長了見識。”大家聽了,又壹陣哈哈大笑。就在笑聲裏,孫正權進來了。孫正權壹進門,大家的笑聲立刻停止了,而何東陽的臉上卻感到了壹陣火燒火燎,仿佛覺得大家都知道了他的底牌,都在等著看他怎麽收場。

會議開始了,何東陽的註意力卻集中不到會議上來,他感覺這次省報的報道完全把他推到了懸崖上,如果在黨報上放了空炮,不僅成了政界的笑柄,他個人的威信也將灰飛煙滅,以後別想再在金州這片土地上理直氣壯地說話了,妳要再說,誰還信,誰還聽?

何東陽知道,他現在已經沒有退路了,他只能回頭看,卻不能再回頭走,與其自己打敗自己,還不如讓對手打敗自己,好賴還能得到壹個好的口碑。

這次常委會議,主要討論人事安排,吳國順的事終於辦妥了,何東陽也算了結了壹個心願。會議結束後,他本來想與孫正權溝通壹下,給他談談想法,沒想到政協李主席跟著進了孫正權的門,他只好打道回府。坐到車上,掏出手機,給吳國順發了壹條短信:“常委會已通過,敬賀妳!”很快,吳國順回信:“謝謝首長,晚上聚壹聚?”他想了壹下,回復道:“算了,太敏感了。”

車過電信大樓,突然看到了壹塊巨大的廣告牌上寫著“山高人為峰”幾個大字。這是電視上常播的壹條廣告,平時沒做多少思考,此刻看到,卻突然有了壹種新感悟,大有“海到無邊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的意境,仿佛跳出了事務圈子,站在高山之巔,鳥瞰蕓蕓眾生,心胸豁然開朗了起來。那個曾經在他的腦海裏朦朦朧朧的想法,也越來越明晰了起來,漸漸地,終於成了壹個可以操作的完整方案,再回想那些糾結的事情時,覺得沒有什麽大不了。人到萬難須放膽,事當兩難要平心。有時候就是這樣,當妳面對同壹個問題,如果心大了,問題就變小了;如果心小了,問題就變大了。

不知不覺,車到了政府大門口,他掏出了手機,給吳國順打了壹個電話,說:“妳安排壹個安靜的地方,我們喝兩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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