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章 忠臣義士自有天佑
瀚海唐兒歸 by 人到中年紙老虎
2024-2-5 23:16
老瞎子是個老軍漢,雖然須發都已經花白,身體仍然很硬朗。
而且他的眼睛又大又亮,看著並沒有明顯的病狀,也沒有眇壹目。
遠處煙塵四起,老瞎子壹下就看見了,立刻揮動手裏的紅色三角旗示警。
之所以這樣還被叫做老瞎子,其實是因為他患了老花眼,近處的東西有些看不清楚,偏偏還喜歡裝文化人。
時不時手捧壹本不知道哪來的經書,眼睛瞇成壹條縫,將手伸的老長,搖頭晃腦的跟人顯擺。
於是這沿河堡(pu)巡檢司的兵丁、捕手,就給他取了壹個老瞎子的綽號來取笑他。
“司使,前面來人了,好像還不少。”老瞎子搖晃紅旗後,就壹溜煙跑到了身後沿河堡巡檢處匯報。
沿河堡的巡檢是個臉上溝壑縱橫,看起來飽經風霜的漢子。
他膚色黢黑,不像是個正八品的朝廷命官兼地方土霸王,反倒像是個田地裏耕種的老農。
但是沿河堡周圍的所有人都知道,這位張巡檢可不得了。
人家是從龍入洛的河隴功臣,據說還是皇帝本家,在洛陽大戰中親手斬獲契丹兵將首級七具,因功得四十五階從八品從義郎武階官,退役後授沿河堡巡檢司巡檢。
張巡檢知道老瞎子為何這麽狗腿,這老家夥希望他的幼子能來頂替他,繼續成為沿河堡巡檢司的長征健勇。
所謂長征健勇,是相對於征召兵而言,長期在農閑時候於巡檢司中服役的兵丁。
目前的張周的巡檢司中,兵丁分為兩種,即長征健勇和番上義從。
前者人數較少,但壹般都是通過了巡檢司選拔的勇士,少部分人甚至通過了縣武學的挑選,擁有弓弩都頭和槍棒都頭的稱號。
這些人除非被更上級的單位選走,比如加入了州府的衛所軍為低級軍官,甚至進入禁軍、親軍中,或者像老瞎眼這樣年歲已高,才會退役。
後者則是巡檢司的主要兵丁,凡是在巡檢司管理下的本鄉裏丁壯,都會到巡檢司來服役為番上義從。
壹般服役三個月為壹個輪轉,到了農忙時,縮短為十天半月輪轉壹次,甚至不征調。
要是按照後世人理解的話,到巡檢司幹兵丁基本就等同服役,那定然是苦差事,沒人願意來才對。
但恰恰相反,這巡檢司的兵丁可是香餑餑,但凡輪到番上的時候,個個都是興高采烈的,至於長征健勇則更是珍貴。
究其原因,就是因為來巡檢司服役是有好處的。
我張聖人在各地設立的巡檢司,壹般都選擇在水陸要沖或者緊要關隘處。
主要負責鄉野之中的捕盜、緝私、搜查、打擊山賊水匪以及訓練本地丁壯的職責。
這種水陸要沖和關隘,在壹般情況下,又會是交通繁忙的繁華之地。
而在政局穩定,商業繁榮起來之後,巡檢司還可以在縣衙的允許下代收商稅。
某些重要商業節點的巡檢司,甚至是直接歸戶部或者轉運司管轄的。
只看這些職能,就知道這其中油水相當大。
這可是集警察、海關、稅務局員工為壹體的重要衙門,雖然其中的稅款絕大部分都要上繳,但就是漏下來了的那麽壹點,也足夠巡檢司上下分潤了。
而且這是開國初期,各地的巡檢都是剛從戰場上下來的,有武階官可以領賞賜,本職有俸祿,也還沒有壹個龐大的家族需要養。
重要的是,人人都感激皇帝的恩德,還能想著在下面好好幹,以報效聖人的提拔之恩。
因此,絕大部分的巡檢都能勉強奉公守法,對下面的兵丁也還是比較大方。
哪怕就是輪轉服役的番上義從,往往也能分到三瓜兩棗,至少是壹天兩頓飽飯沒問題。
至於長征健勇那就更劃算了,明面上的好處是有壹定數額的餉銀,雖然少,但也是壹筆收入,還能從巡檢司的小金庫中,獲得不錯的分潤和補貼。
潛在裏的好處,則是能在巡檢司中與眾人壹起打磨武藝,適應軍中環境。
歷來挑選衛所軍小軍官,乃至禁軍、親軍,也都多從巡檢司的長征健勇中挑選。
所以許多長征健勇都會選擇把名下的四十畝丁口田,租給兄弟叔伯家耕種,自己再進入巡檢司打磨武藝,等著壹飛沖天成為國家的經制之軍。
就算飛不起來了,服役個十年八年,也可以存下壹大筆錢,這對於壹個出身鄉野的成年男子來說,算是非常好的出路了。
而且在如今這種風氣相當尚武的時代,壹個成年丁壯,若是連個番上義從都當不了,基本就跟殘廢人差不多了,受欺負、挨白眼、打光棍都是大概率的事件。
相對應的,若是能選中成為長征健勇,那就是地位的象征啊!
回了家,耶娘那是笑瞇瞇的誇妳有出息,哥嫂弟妹都把妳當主心骨。
家族要決斷什麽事情,族內誰兩家起了矛盾,那都是要拉著妳去做評判人的。
跟外族起了沖突,幾個鄉裏之間起了沖突,妳往前壹站,把身份壹報,對面都要嚇得開始通情達理。
祭祖時,妳跟家族中的耆老尊長壹起排在前面,族內不爭氣的兄弟,只配看妳的背影和屁股。
祭祖完畢的胙肉妳家可以分最大塊的,分祭祖的白帛布時,也是妳家先挑。
農忙時耕牛妳家先用,灌溉時先灌妳家的田,繳稅時縣衙的武侯和吏員也不敢大鬥進小鬥出,在稱重上坑妳。
吃席可以坐上首,人家吃柴了吧唧的野豬肉、兔子肉,妳吃油汪汪的肥羊肉,大塊大塊的肥白豚肉。
誰家的漂亮小寡婦沒了男人,若是想保住家業,不被其他男人糟蹋,哪怕沒有名分也願意跟著妳,就為求個保護。
沿河堡的長征健勇個個都有這樣的福利,連老瞎子這種快五十歲的老頭,都有個比他小了快三十歲的相好。
這待遇,實際上比明清時期的秀才差不多了,不!應該說比壹般的老秀才還要好。
因為長征健勇可是有武力在身的,老秀才在鄉野之間用嘴解決不了的問題,張周的長征健勇可以用拳頭、棍棒來解決。
這種種特殊待遇,就是讓老瞎子這個年紀,還在勤練棍棒,討好上官,每年的考核拼命去搏,死也不願意挪窩最大原因。
也是他家裏面六口人勒緊褲腰帶,也要選擇讓他幼子脫產習武的最大動力。
沿河堡,聽名字就知道是位於河邊,這是壹個位於黃河北岸,守護著著名的渡河口岸白馬渡,過了沿河堡,只有壹兩裏地就是白馬渡的黃河浮橋了。
所以沿河堡不但是壹個巡檢司駐地,還是壹個小號的堡壘,作用是為守衛白馬渡的滑州中衛提供警戒和檢查等功能。
畢竟在白馬渡這麽個渡口常年擺幾千人駐守,還是有點代價太大了。
因此需要沿河堡作為壹顆釘子杵在前邊,等到他們的警訊傳來,滑州中衛才會開始動員。
張巡檢撥開老瞎子那壹張諂媚的臉,他就在堡墻上,觀察著越來越近的隊伍,沒有旗號,人數也不多,後面好像還跟著大車。
不過張巡檢心裏卻暗暗警惕上了,作為壹個出身歸義軍張家的老兵,他對於馬匹帶起的煙塵非常有經驗。
方才很那壹大股煙塵,明顯最少是有二三百騎才能帶起來的,但是這會出現的,只有三四十騎,差距太大了。
張巡檢回頭看了壹下,沿河堡現在有長征健勇九人,連他壹共十個能打的。
番上義從壹百二十人,但這些都只是有勇力的丁壯不是軍人。
若是守著沿河堡這兩三米高的堡墻防守肯定沒問題,但拉出去打,那就不行了。而滑州中衛趕過來,起碼要兩刻鐘以上。
不怪張巡檢這麽警惕,除了滑州府的兵馬督監三令五申以外,當初聖人從白馬渡出發去打契丹人和劉知遠的時候,還專門下馬笑著對他說,要他守好這條回家的路。
所以張巡檢自那以後,就覺得自己責任重大,連聖人都要倚重他,是以格外的認真。
“老瞎子,妳帶幾個人過去探壹探!”張巡檢指著遠處過來,看似人畜無害的騎士,對老瞎子說道。
老瞎子原本就是魏博牙兵出身,據說當年把後朝莊廟逼到興教門上的叛亂,他就參加過。
魏博牙兵這玩意,聽起來威名赫赫,但壹般很少有命長的。
能活到老瞎子這個歲數,那都是鳳毛麟角中選出來的老油條,不然早不知道死在什麽陰溝裏了。
他壹聽張巡檢這麽說,立刻就意識到了不對勁,“司使,這些人有問題?”
張巡檢沒有回答,而是點了點頭,當然是有問題他才會讓老瞎子下去檢查。
因為老瞎子雖然還算強健,每年的考核也能過,但那都是擦著邊過的,戰鬥力跟其余幾個長征健勇比起來,已經差了很多。
萬壹真是有賊人,損失了他,也不會太影響堡內的戰鬥力。
老瞎子聞言,也默默將他那套不算精良的牛皮甲穿上,還戴了壹個皮胄,隨後提著壹把長槍,斜挎著橫刀,帶上幾個番上義從就下堡跑了過去。
張巡檢也開始著甲,並通過旗語通知堡內正在值守和休息的長征健勇過來集合。
不多壹會,老瞎子引著那二三十騎跑了過來,壹路跑還在揮舞象征安全的綠色旗幟,不過張巡檢的心卻突然提到了嗓子眼。
因為老瞎子雖然搖晃著綠旗壹臉的輕松,但是他跑來的方向不是正門,而是正門側面城墻上的壹個草垛子旁邊,這個草垛子中,隱藏著壹架伏遠弩。
老瞎子還是那副諂媚的笑容,他點頭哈腰的對著後面馬上的鐵塔壯漢說道:“官上,且容小老兒通報壹聲,就打開堡門。”
鐵塔壯漢小心翼翼看了看周圍,沒發現什麽不對勁,遂從鼻孔裏輕輕哼了那麽壹聲,還若有若無的點了點頭,把禁軍精銳那種傲慢,演的入木三分。
老瞎子站在堡墻下,仰頭看著上面的張巡檢,“司使,您說您是龍舌張家的宗室,跟聖人都說得上話,是真的嗎?”
張巡檢點了點頭,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龍舌張家的血脈,但是家裏面的長輩壹直是這麽自稱的。
其實他還真有可能是的,後世基因測序,甘肅、陜西、山西三省張姓中,高頻分布壹支從魏晉南北朝延續,壹直到唐末爆發的張姓基因,是北方張姓數壹數二的大支系,極大概率就是沙州的龍舌張氏後人。
想來張義潮忠義為國,乃是民族英雄,他雖然大概率絕了嗣,但龍舌張氏終是繁衍到後世,起碼有好幾十上百萬人。
老瞎子看到張巡檢承認,臉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的幼子不過才十五歲,還差壹點才能過得了長征健勇的選拔。
老瞎子以往跟張巡檢提起這件事情的時候,張巡檢就懟過他。
‘要想讓妳那蠢兒子過長征健勇的選拔,除非老子去向皇帝求個情面。妳立了什麽大功,值得老子為妳不要面皮?’
滿臉笑容中,老瞎子猛然回身,手裏的長槍直接紮向了身後的鐵塔壯漢。
這壹槍是如此的精準,直接捅到了鐵甲壯漢的脖子,鮮血立刻就噴湧了出來。
鐵塔壯漢嗬嗬兩聲,手還沒擡起來就從馬上壹頭栽倒了下去,老瞎子放聲大喊,“趙在禮反了,這些是昔年銀槍都的余孽!”
張巡檢壹下就跳了起來,他揭開被草垛蓋著的伏遠弩,旁邊兩個壯漢跟他壹起,立刻就給這架大弩上了弦。
壹發射出,直接就洞穿了壹個壯漢,透體而出的箭矢,甚至將後面的壹個壯漢和戰馬,都給釘在了地上。
老瞎子呼嚎著,手持長槍死死擋在沿河堡的大門口,周圍滿是驚惶逃竄的旅人,對面的騎士對他連射五六箭,老瞎子動都不帶動。
壹個騎士上前來,老瞎子爆發出了極強的戰鬥力,手持長槍,壹個猛刺就將騎士挑翻。
夕陽下,鮮血如此的奪目,老瞎子筆直的站立,渾身是血的他爆發出了野獸般的吼叫。
他配合堡上的大弩強弓,震懾的剩余十幾個騎士,不敢上來搶門,直到沿河堡的大門終於關上,方才壹頭栽倒在了塵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