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章 爬山
魔臨 by 純潔滴小龍
2021-9-6 21:58
天虎山,原本是晉地有名的方外聖地。
在這座山上,遠的,曾走出過兩代天師,壹代,曾被當代晉皇冊封為國師,壹代,曾被當代聞人家家主引以為家族客卿,甚至讓自己的子嗣,拜其為道父。
近的,
那位曾坐鎮燕國皇宮大內近三十年的太爺,也是從這座山上走下去的。
原本,天虎山是香火不斷的,尤其是逢年過節,上山祭拜的信徒遊客,那更是絡繹不絕。
周鞭就壹直記著天虎山當初的盛況,因為他家就住在天虎山下,後來,將家底拿出來又借了壹些債,盤下了天虎山下的壹座小酒肆。
天虎山下有壹座小鎮,當然,規模其實不大,比壹般的村子都小得多。
鋪面二十家不到,有客棧,有酒肆,有茶館,也有賣香燭的,這些是正兒八經地鋪子,都得從天虎山那裏去租聘來做生意。
那幾個節日,香客必然會很多,自然也會吸引來很多小販過來趁機做點兒小買賣,天虎山會有專門的壹眾弟子在山下負責登記,都得繳壹筆抽頭。
周鞭以前就是做小商販的,也常來天虎山擺攤,每次被收取攤位費時,都會在心裏罵這群方外之人居然也這般貪財;
等到他好不容易盤下壹個酒肆後,再遇到節日其他攤販湧入時,則會恨那群方外之人為什麽不對那些攤販多收壹些錢,平白地讓那些賣吃食的小攤販搶了自家的生意。
只不過,好景不長,那壹日,侯爺上山,宮中太爺兵解,天虎山上燃起大火,祖庭付之壹炬。
確實是山不在高有仙則靈,山上沒了天虎山的人後,這裏,也就真的成了山腳了。
不僅僅是小商販們不會再來搶生意了,連自己旁邊的那些鋪面,人也早就不幹了,但周鞭依舊和自家媳婦兒以及兒子住在這裏。
因為當初為了盤下這個酒肆,原本自家的屋子已經賣了出去,不繼續留在這兒,他壹家三口連個落腳的地兒都沒了。
生意,也就是湊合地做做,也不去刻意地進什麽新鮮菜食了,基本上自家吃什麽也就順道賣什麽,倒是酒,因為存得住,還有不少以前的沒賣完,可以繼續賣著。
隔三岔五的,周鞭也會帶著妻子去山上梯田裏轉轉,天虎山祖庭沒了,曾屬於天虎山的田產,也就荒蕪了。
周鞭種了壹些東西,沒人收稅沒人管,倒也能給家裏添上壹口吃食。
另外,原本今年應該要續交鋪位費的,自然也就沒人來收了,這樣壹想,也挺好,原本只是盤個鋪子,現在至少落得個房子。
今兒個,周鞭原本打算再去山上梯田裏看看的,但大上午的,就來了兩撥客人。
頭壹撥來的客人,是壹個書生壹個女俠以及壹個和尚。
很好認,
因為書生壹看就是書生,女俠壹看就是女俠,和尚,也壹看就是和尚。
他們要了三碗疙瘩湯,這本是周鞭壹家三口的午食,但哪有不賣的道理?
這第二撥客人,是壹個酒鬼和壹個賬房先生。
酒鬼大上午的臉就是紅通通的,壹坐下來,就喊著讓周鞭上酒。
那個賬房先生隨身攜帶著壹個算盤,放在壹邊,沒要菜,而是從自己行囊裏拿出餅子向周鞭要了壹碗面兒湯泡著吃。
期間,周鞭媳婦兒抱著壹小壇酒送上了桌。
酒鬼也不知道是喝多了還是本性如此,指了指周鞭媳婦兒的大腚道:
“龜龜,妳這廝在這荒山野嶺地開個沒啥子生意的鋪子,妳婆姨居然還能跟著妳,嘖嘖。”
做買賣的,可不能隨便生氣,周鞭媳婦兒直接瞪了壹眼酒鬼,罵道:
“閉上妳的狗嘴,喝妳的馬尿吧。”
罵是罵了,
但罵中帶著風情,
讓人不覺得生氣。
待得自家媳婦兒下去照料孩子後,
周鞭笑呵呵道:
“俺名兒就壹個字,鞭,沒辦法,老天爺賞飯吃,打小下面那活兒就大,俺爹壹開始都是喊我:
驢啊,驢啊。
後來要取正名兒時,就幹脆自己做主,取了個鞭。”
酒鬼聞言,哈哈大笑,
道:
“得得得,我信了,我信了,不和妳比,不和妳比。”
“您要再來點兒東西下酒不?”周鞭笑呵呵地問道。
“湊合著弄吧。”酒鬼也清楚這家酒肆裏,也沒什麽好東西可弄。
“您等著。”
周鞭去了後廚,自己親自動手拌了個野菜,又掏弄了倆本是給自己兒子準備的鹹鴨蛋,出後廚時停下,對自家婆姨道:
“媳婦兒,再蒸點兒飯,把那塊熏肉也給刮壹下。”
“咋啦,又來客了?”
“沒,但這生意不順暢的時候,這客人,要麽人影都沒壹個,但要來,他來了兩撥必然後頭還有。”
“知道了。”
周鞭端著涼菜和鹹鴨蛋出去,當即就看見從壹輛馬車上,下來三個人。
走在最前面的人,壹襲白衣,手裏拿著壹把用布包裹起來的物件兒;
在其後頭,跟著壹男壹女,男女都很年輕。
男的,壹身黑色綢服,腰間掛著釣魚佩,女的壹身紫色長裙,頭戴梅花簪,身材圓潤,面容嬌憨。
“喲,三位客官,吃點啥?”
酒鬼當即笑罵道:
“還問人家吃啥,妳這破店裏還能有啥?有啥上啥就是了,反正只求打發打發五臟廟。哦,倒是這裏的酒,還是可以,歷天城內苗莊酒鋪的酒,就是水兌得比歷天城的酒樓多了點兒,但畢竟在這荒山腳下,還算可以。”
“那可不,咱這賣的啊可沒比歷天城內的酒樓貴,這兌的水啊,就當是我辛辛苦苦壹個人用車推回來路上流的汗了。”
周鞭倒是個靈活人。
“哈哈哈,妳小子。”
酒鬼用筷子夾起野菜,送入嘴裏,清脆爽口,點點頭,道:
“這菜拌得,不孬。”
“那可不,天虎山腳下的野菜,那也是沾著靈氣咧。”
就在這時,第壹撥來的客人裏那個書生男子開口道:
“現在這天虎山上哪兒來的靈氣,我看呢,是鬼氣森森吧。”
酒鬼聞言,“呵呵”了兩聲,抿了壹口酒。
周鞭則走到新來的客人面前,此時,三位客人已經落座。
“客官,小店吃食不多,要不來三碗豬油拌飯?再倒騰幾道小菜過過?小店條件簡陋,實在是對不去。”
壹身便服的鄭伯爺笑著點頭,道:
“妳看著弄吧。”
“好嘞,客官,您等著。”
周鞭又去了後廚。
而這時,
酒鬼的目光,落在了劍聖身邊的那把被布包裹著的劍上,忍不住道:
“呵,是什麽好玩意兒啊,居然舍得用這麽好的料子包著。”
劍聖沒搭理他,坐著,閉目養神。
而先前曾出聲過的書生則站起身,走過來,道:
“看樣子,裏頭應該包著的是壹把劍吧?丁姑娘,他和妳壹樣,也是壹個劍客呢。既然用這般精致之物包裹,想來也是壹把不俗之劍,可否借個光,讓我等也開開眼得幸欣賞壹番?”
劍聖依舊沒搭理他。
劍用布包著,是因為它叫龍淵。
書生見劍聖不搭理,微微皺眉,語氣壹下子變得生硬多了,道:
“我家小妹也是愛劍之人,還請座下,給個面子。”
“喲喲喲,面子面子,出門在外,荒郊野嶺的,面子,值得幾個錢?更何況,妳又沒把牌子掛脖子上,誰知道妳的面子,到底能稱個幾斤幾兩?”
酒鬼端起酒碗,喝了壹大口,
隨即擦了擦嘴,
道:
“後生,這壹桌,可是三個貴人啊,那位黑衣服的公子,形神兼具,其身上,有壹抹貴氣環繞,絕不是普通人等。”
書生笑了,
道:
“難不成我看不出來麽?”
這三人身上衣著,本就是不俗之物。
人靠衣裝馬靠鞍,在這個時代,身上穿什麽衣服,可以很清晰地體現出那個人的身份等級。
“呵,妳可只知其壹不知其二,這位黑衣公子,身上不僅僅有貴氣,還有壹股子隨遇而安的灑脫勁兒,即使入這破酒肆,即使坐這臟凳,也都自如自若。
真乃入海則化蛟,入溪則變魚。
要麽,是出自極為富貴之家,以貴氣滋養,不得燥火;
要麽,就是靠著自己壹手打拼出的高位。
前者,妳惹不起;後者,呵呵,有本事的人,比有家世的人,更惹不起。”
“哈哈哈哈。”
書生聞言,放聲大笑,
道:
“妳這人好生奇怪,我就是想看壹把劍,不是正問著麽,怎麽,妳是看相的出生,非得給我整出這麽多的彎彎繞繞?
巧了,
我身邊隨行的這位小師傅,也精通看相之術,他都沒說什麽,妳在這裏胡咧咧這麽久。”
酒鬼搖搖頭,
道:
“這位小師傅,是有慧根的,但怎麽說呢,看相看相,哪裏真的是在寺廟裏打坐念經學來的?還不是看人看出來的?
看人形,觀其氣,再縱覽全身,再加上入世半載,什麽人都看得多什麽事也都經歷得多了,才敢說壹聲自己對看相壹術有所涉獵;
其余的,都是貽笑大方。”
正在吃著疙瘩湯的和尚聞言,馬上起身,面朝著酒鬼,雙手合十:
“阿彌陀佛,貧僧,受教了。”
書生卻有些不依不饒,繼續問道:
“那妳說,妳憑什麽覺得,我惹不起?憑什麽認為,這劍,我就看不得?”
酒鬼伸手指了指坐在那邊的女俠,
笑道;
“美人在側,心則急切,焦躁遂生,需知真龍魚蝦,不露其威,鯤鵬魚雀兒,不展其翅;
妳且看看,
妳這般言語無禮且令人生厭,
那位白衣先生,可曾有過任何表示?
那位黑衣公子,可是臉上還帶著笑呢。”
“呵呵呵。”
鄭伯爺真的是被逗樂了,恰好這時周鞭先送來了茶壺和茶碗,告罪了壹聲後就又回後廚忙活了。
熊麗箐幫鄭伯爺倒了壹碗水,
鄭伯爺端起茶碗,
對著那酒鬼虛敬了壹下。
“哎喲喲。”
酒鬼慌亂起身,雙手捧著酒碗,弓著腰,賠著笑臉,道:
“您請,您請。”
鄭伯爺小小地喝了壹口,放下茶碗。
酒鬼則將壹碗酒壹飲而盡,碗口朝下,示意自己壹滴不剩,這才重新入座。
而這時,
那位女俠,也不自覺地將目光落在了鄭伯爺身上,隨後,又落到了熊麗箐身上。
熊麗箐不是那種絕色美女,但她的氣質好,這種氣質,讓女俠心裏微微不悅,因為在這壹點上,她感覺自己被完全比了下去。
那書生則搖搖頭,道:
“既然出了門,自然就不能以門第而論,這劍,我今兒還真想看了。”
酒鬼摸了摸自己的胡子,道:
“看不得,看不得啊。有人是靠著門第過日子,門第是其唯壹依靠,張口乃祖閉口乃父如何如何;
有人出門第後,反而更為自在逍遙。
壹樣的門第,有人覺得是門板,有人則認為,是囚牢。
門板後頭養雞豚,囚牢裏頭,關猛虎。”
“嘿,妳這醉斯,只說他,為何不說說我呢?”
“妳,唔,我瞅不出來。”
“既是瞧不出,又因何斷定我看不得?”
“成,那我就給妳再說道說道,黑衣公子旁邊的佳人,發式盤的是雲流式,乃貴人發式,身上擦著的,是香水,市價堪比黃金;行進來時,步態雍容,這絕不是富家受寵丫鬟所能比擬,前者只得其珠光寶氣,後者,真正的貴女,才能有這般儀態端莊。
且瞧入坐這破酒肆之中,分明嫌棄這裏之臟破,卻依舊隨之而坐;
茶碗送上,以自己衣袖親輕拂之,再自斟茶入碗以侍公子,這不僅僅是愛煞了,更像是怕煞了。
其伴如此,那這位黑衣公子,又當如何?
再提點提點妳,
先前這位公子進來時,步履幅度,行走肩微斜,這是騎慣了戰馬所致,於戰馬之上,時常需閃轉騰挪,於螺絲殼裏做道場,才有這種習慣;
再看公子先前端起茶碗喝茶時,其虎口和手心位置,雖經修剪,但仍有壹層細光繭,定然平日裏練箭不斷,同時,擅使之器為刀。
弓馬長刀傍身,
這位公子必然是行伍中人。
再者,
這位公子未著甲胄,乃便衣出行,卻依舊穿得大方得體,金貴,不著甲,是不想惹眼,不著簡,乃是為了舒服自在,不願惹眼,但也不怕被人瞧見,此等氣度,呵呵。
當下晉地,晉軍頭子也有不少,但燕人,才是現如今三晉之地真正的主子,晉人出身的將領,現在基本都得夾著尾巴過日子。
所以,
這位黑衣公子,定然是壹位燕國貴人。”
說著,
酒鬼雙手合十,道:
“貴人福康。”
鄭伯爺不置可否,心裏則在盤算著,這個酒鬼,到底是不是真的猜出自己身份的。
“燕地貴人?燕國將領?哈哈哈哈哈。”
書生忽然大笑,
笑得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道:
“如此說來,這劍,我這次還真看得了。”
酒鬼不再言語,只是冷眼看著書生。
書生轉身,看向鄭凡,道:
“此劍,取與我看。”
鄭伯爺雙手搭起,撐著自己的下巴,看著書生,道:
“憑什麽?”
酒鬼身邊坐著的那位賬房先生忽然站起身,
壹時間,
那位先前剛剛坐下的和尚也猛地站起來。
兩個人身上的氣機在剎那間發出了碰撞。
賬房先生持算盤轉身,算盤向前推出。
與此同時,年輕和尚也砸出自己腕間佛珠,碰撞在壹起後,並未發出聲響,反倒是二者被互相吸引貼在了壹起。
然而,
就在這時,
年輕和尚目光壹凝,低喝壹聲。
“嗡!”
賬房先生被強行壓下身子,坐回了椅子。
年輕和尚順勢壹扯佛珠,連帶著對方的算盤也壹並收入手中,隨意地撥弄著。
酒鬼瞇了瞇眼,
贊嘆道:
“佛武雙修,壹正壹奇,這不禁讓我想到了大燕的那位南侯。
當年,
於晉國京畿之外,
南侯曾與晉地劍聖壹戰,劍聖敗!
我曾事後去那片林子裏尋過交戰之處,查看痕跡,發現那位南侯,不僅僅是肉身強悍,同時其也擅長方外之術。
故而,我推斷:
劍聖之敗,非戰之罪,而是南侯將雙方的對決,看成兩軍對壘,其有後招,故而得勝。
這位小師傅,佛武雙修,說不得日後也能走上像那位南侯壹般的路子。”
“阿彌陀佛。”
年輕和尚念了壹聲佛號,擺手之間,算盤重新落向賬房先生,其伸手接過,放回了桌上。
酒鬼指著賬房先生笑罵道:
“叫妳多學點打鬥本事妳不學,弄得我現在都很沒面兒。”
這位賬房先生應該是壹位煉氣士,第壹輪交鋒,他是和年輕和尚以方外之術對拼,但隨後,當和尚顯露出自身武夫體魄後,就變成了壹力降十會,直接將其給反壓了回去。
見這邊的短暫沖突結束,
書生再度看向鄭凡,
問道:
“妳剛剛問我憑什麽?”
鄭伯爺點點頭。
“行,那我就告訴妳,其實,咱們是壹路人,妳不認識我,也很正常,因為我尋常不會露面。”
說著,書生從懷中掏出壹塊令牌,向著鄭伯爺展示,
同時道:
“我乃,
大燕平野伯麾下第壹客卿,
鄭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