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九章 異類

　　當兩者都是為了生存，對錯就失去了意義。
　　李西就本以為，以自己和秦滿江從小到大的交情，現在看著易連海借著江渡的計劃偷偷進行自己的實驗，很可能會害得秦滿江他們再度陷入下壹次輪回，他本以為自己會直接站到秦滿江那邊。
　　本以為……
　　可到了這壹刻，看到屏幕裏那張巨大的，屬於梅思君的面孔上，出現的壹個個掙紮的人形虛影時，他動搖了。
　　李西就發現，自己的確是另壹個易連海。
　　他完全能理解此刻易連海的心情。
　　我們憑什麽註定被毀滅？
　　李西就神色復雜地看向易連海。
　　只見易連海喃喃道：“我進行過無數次人體煉成實驗，想讓我們……我們這些雜草壹樣的原住民，擺脫紅白二瞳的束縛，掙脫世界的禁錮，逃離註定的命運，辦法只有壹個……”
　　“將我們的身軀，轉化成真正的人類。”
　　易連海眼裏的熾熱宛若實質：“最佳的材料，是他們的軀體！我試過人造怪談，妳也知道……就是那位喬小姐的奶奶，那次頭七回魂，就是我嘗試將她已死的奶奶轉變成人造怪談後，進行的實驗。”
　　“可是……行不通，只有天生靈瞳者的軀體，才可以將我們徹底轉化成人類，變成怪談的喬家奶奶不行，被秦滿江影響，變成靈瞳者的喬自如也不行。但……許壹的屍體可以，所有玩家的屍體，都可以！”
　　他似乎想幹壹件瘋狂的事，但李西就並沒有譴責或阻止他，反而問到：“蘇醒的紅瞳之神與白瞳之神怎麽辦？”
　　“就算妳將這個世界的所有人都轉化成了真正的人類，紅瞳之神依舊會毀掉這個世界，我們依舊會走向滅亡。”
　　李西就說得很現實，他很清楚“自己”的想法，說教和打感情牌是沒用的，只有實實在在的阻礙有可能說服易連海。
　　“沒關系，紅瞳之神不會毀掉這個世界。”
　　易連海笑著，看著屏幕裏的天空中，梅思君那張巨大的臉。
　　“如果說，我是這個世界原住民中的異類，那梅思君，就是玩家中的異類。”
　　“我找尋了很多年，終於找到了這樣壹個符合條件的他。”
　　“他必須是玩家，他必須姿容出眾，他必須心懷悲憫，他必須……心甘情願地獻出自己，成為紅瞳之神的載體。”
　　易連海看著屏幕裏梅思君那張臉，仿佛在看壹件精致的藝術品。
　　“玩家的身份，可以讓他輕易地找到其他玩家的藏身之所，對……他們之間自有感應。”
　　“出眾的外表，可以讓他在秩序崩塌之際迅速成為新的信仰，人類的三觀的確可以被五官影響，尤其是在這種時刻。”
　　“心懷悲憫，可以讓他聽我講完那個故事，為此，我還讓妳去救了他，加深他欠下的債。”
　　“而自願獻身……”易連海沈默片刻，臉上終於沒了狂熱與笑意。
　　“我沒有瞞著他，我把自己的壹切設想都告訴了梅思君，包括他要面臨的壹切。”
　　“梅思君……的確是玩家中的異類。”
　　易連海看向李西就：“妳知道，當我告訴他……妳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妳來自另壹個世界。當我對他說……我要自己造壹個神，自己動手打造這個世界時，他是怎麽說的嗎？”
　　李西就怔怔搖頭。
　　易連海深深地看著屏幕中的那張臉：“他說，好。我願意。”
　　“就算我是另壹個世界的來客，但我的親人，朋友，我過往人生的回憶，都在這個世界裏。”
　　“它們是遠比未知故鄉更珍貴的寶物。”
　　易連海重復著當時梅思君的遺言，深吸了壹口氣：
　　“如果妳能帶領所有人變得更好，如果妳能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我願意。”
　　梅思君溫和的笑眼仿佛不是在訴說遺言，只是在聽壹位朋友講述自己的夢想。
　　和其他玩家相比，他的確是個怪人。
　　他已經知道自己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也知道每壹個年代都有自己的對應，自己……壹直在輪回。
　　易連海的確沒有騙他，因為易連海很清楚，在梅思君升格的時候，在他轉變為新壹代紅瞳之神的時候，壹切的隱瞞都將無所遁形。
　　紅瞳之神的權能加身那壹刻，梅思君將知曉過往發生的壹切。
　　只要那個時刻，梅思君還有任何壹點意識存在，他就很可能會選擇玉石俱焚，所謂計劃……自然也完蛋了。
　　所以，易連海不僅告知了梅思君所有，甚至還特意說清楚了哪些事是能確信的，哪些只是自己的推測。
　　易連海很忐忑，如果錯過梅思君，他很難再找到這樣壹個符合條件的人了。
　　梅思君聽完後，沈默了許久。
　　久到易連海幾近絕望時，他忽然看向易連海的眼睛：“易先生，人生如戲，如夢如幻。我是戲子，虛實真假，於我而言早已沒有任何意義，如我這般人，在意的只有這世間的體驗。”
　　他笑道：“我願意相信妳。”
　　易連海心臟壹顫，那時……他看向梅思君，梅思君卻早已移開了視線，低聲道：
　　“人生如霧亦如夢，緣起緣滅還自在。”
　　“易先生，這句話，當我贈妳最後的道別吧……”
　　易連海回過神，看著李西就的眼睛，壹時間有些恍惚。
　　梅思君的確是玩家中的異類。
　　就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他並不在意那個陌生的故鄉。
　　他甚至不在意上壹世的自己是誰，最初被強行挪移到這個世界的自己又是誰。
　　對他而言，自己作為梅思君的壹生，只是梨園梅家，壹介戲子罷了。
　　是這個世界造就了這壹次輪回的他，讓他有了喜怒哀樂，愛恨情仇。
　　所以……他願意為這個世界，選擇相信壹個瘋子的話，並為之獻出生命。
　　易連海壹把抓住李西就的手腕，拉著他沖出了基地。
　　兩人站在空曠的廣場上，仰頭看著那張巨大的，美麗的，有些邪意，卻又帶著悲憫的臉。
　　“李西就，該我們了。”
　　易連海緊緊抓著李西就的手，李西就有些不明所以。
　　卻見空中壹道目光，落在了兩人身上。
　　易連海喃喃道：
　　“我們，和這個世界的所有人，將成為他的另壹只眼睛。”
　　話落，無窮無盡的透明虛影，乘著風往上空飛去。
　　而那張巨臉右眼位置，氤氳之處，已經出現了眼瞳的輪廓。
　　易連海的臉上，露出幾分解脫與喜悅：
　　“該毀滅的不是我們……毀滅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準備迎接……”
　　“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