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九章 萬全之策

　　朱由檢這才緩了口氣，糧食還在便好。
　　這是壹個冗長的車隊，裝載著貨物。
　　朱由檢嘗試著想要下騾馬，那趕車之人道：“馬上就要到京城了，妳應該也是要進京的吧？我瞧妳虛弱，不妨我載妳壹程。”
　　這黑粗的大漢說著咧嘴，露出了壹口黃牙，不過顯得樸實和友善。
　　朱由檢想了想，便點點頭，這壹路顛簸，他覺得自己的骨頭要散架了。
　　於是忍不住詢問：“妳們是從哪裏來的人馬？”
　　“南京。”
　　“南京……”壹聽南京，朱由檢感覺很親切。
　　太祖高皇帝的陵墓還在那裏呢，這南直隸，乃是龍興之地。
　　於是他又詢問道：“妳們做的是什麽買賣？”
　　“天大的買賣。”這車夫覷見自己有些掉隊，便催促騾馬快行。
　　朱由檢苦笑。
　　這車夫道：“其實到底做什麽買賣，俺也不懂，俺就是壹個趕大車的，從南京征來，而後進京，不過隨行的管事，叫俺們謹言慎行，說是要規矩，也就是他們看俺老實，才帶俺來的。”
　　朱由檢瞧了那車夫壹眼，還真是壹個老實人。
　　隨即，朱由檢便見這壹車車氈布包裹的貨物，似乎很沈重，足足十幾輛大車，車輪碾過官道，官道上立即有兩道很深的車輪印記，可見這貨物沈重。
　　於是朱由檢道：“妳們運送的可是瓷器？”
　　“瓷器？”這人搖搖頭：“瓷器不值錢，俺們的管事說啦，瓷器算個屁。”
　　這話令朱由檢大驚，瓷器還不值錢？這得運的是什麽？
　　只見車夫道：“都說了，這都是極值錢的東西……”
　　說著，他壓低了聲音：“是送進京裏，給老爺們的碳敬，妳難道沒瞧見，這要入冬了嗎？壹入冬，老爺們總要燒炭是不是？可不能將他們凍著了。”
　　這車夫煞有介事的樣子，很為京城裏的人擔心的模樣，他似乎只理解這碳敬的字面意思。
　　朱由檢現在也算是懂壹些‘事’了，壹聽這個，立即明白了，便輕皺眉頭道：“還需特意從南京運來？”
　　“說是值錢得很，還說……今年得多送，這還只是南京這邊呢，江浙那邊……就更厚重了。反正都是管事說的，他絮絮叨叨，說是今年得加倍，說是遇到了事……”
　　朱由檢好奇道：“遇到了什麽事？”
　　“這就不得而知了，只聽管事的罵朝廷害民，咱們南京的諸官，為民請命……”
　　朱由檢壹頭霧水。
　　等入城的時候，其他的車馬，都需盤查，門丁個個兇神惡煞，甚至攔下有的車馬，將裏頭的東西翻得亂七八糟。
　　倒是這個車隊雖然車多，門丁要上前，而壹個管事模樣的人居然只輕松地上前，和對方低語幾句，這門丁便堆笑，朝他作揖，接著退了開去，直接放行，也不盤查隨行的人員和貨物。
　　此時，朱由檢又累又餓，竟又睡了過去，等他再起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似乎在某處宅邸的柴院裏。
　　這裏早有許多人，都在忙著裝卸貨物。
　　朱由檢下了騾馬，那車夫便道：“方才不好吵鬧妳，咱們這地方到啦，俺跟管事求了情，準妳在這兒歇歇腳，餓了餓？”
　　朱由檢打量著四周，這裏……院墻很高，顯然是非富即貴的所在，可偏偏這院墻的壹角，卻是汙濁不堪，顯然這是下人們待的地方。
　　不過不遠處應該是庫房，卸載的貨物，便由人力，紛紛往庫房搬去。
　　壹會兒後，便有這宅邸主人的管事帶著幾個家丁來，他們打著燈籠，燈籠上寫著李府的字樣。
　　管事與車隊的主事對接，二人倒是沒有什麽避諱，像是早就熟識壹般，彼此作揖，都是堆笑。
　　李家的管事道：“辛苦，辛苦啦，這麽遠的路，還要麻煩妳親自走動。”
　　車隊的主事便道：“這是該當的，我家老爺素來仰慕李公，李公居於廟堂，卻心系百姓，這些年來，沒少為咱們江南百萬生靈說話，因而老爺雖在南京，卻每日念著李公，這壹次……搜羅了壹些玩意，也請李公不要嫌棄。”
　　這李家的管事哈哈壹笑，道：“好說，好說，我家老爺也壹直掛念著江南那邊，心系百姓嘛。來，這裏的事，就讓夥計們去忙吧，咱們不妨去小堂喝口茶水。”
　　這主事便道：“客氣。”
　　彼此又謙讓了壹會兒，便匆匆而去。
　　而這裏則繼續忙碌。
　　朱由檢只覺得這裏詭異，此時只想趕緊出去。
　　不過，他心裏有些好奇，便問那車夫道：“這……不是送禮嗎？怎麽說的……竟好像……”
　　車夫忙道：“噓，小聲點，是碳敬，話不可亂說。”
　　朱由檢便問：“妳從前也經常來京城……送禮？”
　　“俺可不經常來，這是肥差，不過六七年前也幹過，只是……都不是送京城的，這做老爺的在京城為官，誰往京城裏送啊！都是去他家鄉裏送！”
　　“不過聽聞現在不同了，現在的老爺，聽說許多都是北直隸的人，本身家就在京城，沒法兒……所以現在大家也不似從前那般大張旗鼓，大多都還要遮掩壹些，這可是天子腳下哩。”
　　朱由檢沒有繼續問，而是道：“我的包袱呢？”
　　車夫去尋了，交給了朱由檢。
　　朱由檢便朝他行了個禮道：“後會有期，多謝。”
　　車夫道：“妳要走？”
　　“是，我有急事要辦。”
　　“這天都黑了，妳若出去，可有歇腳的地方？”
　　“有的。”
　　車夫想了想，從身上摸了幾個銅錢，塞給朱由檢，才道：“妳也別在俺面前裝了，妳這壹身衣衫，還有這模樣，分明是落了難，不然怎麽會倒在路邊？人在外頭，都會碰到難處，俺不是壹個有什麽大本事的人，幸好俺這壹趟油水足，這三十多個錢，妳別嫌棄，分成兩瓣來花，總也能堅持幾日。”
　　朱由檢當然不肯要。
　　車夫卻拼了命地要給，二人磨蹭了好壹會兒，朱由檢見許多人朝這角落看來，便還是將錢收了，禁不住眼眶壹紅，朝他點點頭道：“我去了。”
　　說著，背著行囊便要走。
　　才剛剛出了這裏，前頭是個月洞。
　　誰料這個時候，那李家的管事又帶著人折返回來，壹見到有人從這裏出來，月下細細壹瞧，卻見是個落魄之人，他大怒，上前揚手便給朱由檢壹個耳光，大喝道：“大膽，這裏是妳可以出入的嗎？狗壹樣的東西，要出入，走妳的狗門。”
　　朱由檢差點壹巴掌給打昏了過去。
　　壹時羞怒無比，這李家管事則繼續咒罵：“沒規矩的狗東西……”
　　倒是有壹個家丁好心，扯著朱由檢往另壹頭走，原來這地方，有前後兩處門，壹頭是通往李家的側堂，壹頭則是對外的，所謂的狗門，其實就是小門，是下人們出入的地方。
　　朱由檢跌跌撞撞，狼狽無比。
　　另壹邊，卻是那李家的管事匆匆地到這邊拿了壹個賬目，而後匆匆趕去了李家的中堂。
　　此時是拂曉之時，李家內外亮了壹些燈火，管事笑嘻嘻地將賬目送給此邸的主人李國。
　　而李國則已穿戴妥當，他是內閣大學士，卯時三刻就要去內閣裏點卯辦公。
　　李國沒有看賬目，只是輕描淡寫地道：“入賬就是了，不必給老夫看……”
　　管事十分恭敬地道：“是。”
　　李國隨即動身，出了中門，而那管事則小心翼翼地作陪，壹直送到中門這兒，而此時，早有轎子在此候著了。
　　這轎子並非是八擡大轎，而是尋常的小轎子，李國平素裏，為人很簡樸，不尚鋪張浪費，這是人所共知的事。
　　此時，他緩緩地坐進了轎子裏，想了想，突然道：“李福……要好生款待壹下，也好顯得我們待客有道。”
　　“是，老爺放心，小人早就預備好了。”
　　李國顯得很滿意，看了壹眼這管事，很是欣賞地道：“李福啊，這些年，妳盡心竭力，讓老夫少操了許多心。妳的兒子，現在如何？”
　　“還在讀書，不過……”
　　還不等他說完，李國便笑了笑道：“老夫過壹些日子，讓他進國子監吧，就算沒有功名，至少也可落個監生之名。”
　　這李福驟然之間，受寵若驚，立即道：“多謝老爺。”
　　說著，他感激涕零地跪下，三叩。
　　那頭，李國的轎子卻已起了。
　　這等禦人的手段，李國自然再熟悉不過了，人家好好的辦事，就得給人家甜頭。
　　只是此時，他坐在搖晃的轎子裏，卻想著心事。近來陛下催促改桑為糧過緊，自己夾在中間，倒是兩頭為難啊。
　　想的恍惚出了神，他隨手掀開了壹邊的轎簾子，想看看拂曉的京城街巷。
　　這時，卻見街道上，壹個裹著舊大衣的人正背著包袱，極是狼狽地在街上行走著，他似乎還捂著自己的臉，此時是最寒冷的時候，身子被縮成了壹團。
　　李國此時瞇著眼，似乎覺得掃了興，便放下了轎簾子。
　　“看來……今日得想壹個萬全之策了。”他喃喃念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