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夜

貓膩

歷史軍事

  壹段可歌可泣可笑可愛的草根崛起史。   壹個物質要求寧濫勿缺的開朗少年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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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九章 初壹,巷有雪

將夜 by 貓膩

2018-6-14 09:02

  庭院裏,軍師谷溪的屍體漸漸被燒成灰燼,石板上的殘雪逐漸融化,變成壹道人形的詭異的小島,讓這些畫面發生的,便是死者曾經輕蔑提到過的那些小火球。
  寧缺站在旁邊沈默觀看,他並不知道大師兄在將軍府冬園裏會因為自己的表現而滿意,他只是為自己先前的表現而感到滿意。
  軍師谷溪居然是如此強大的壹名符師,這確實是他沒有想到的事情,能夠把天地元氣撕碎成無數道細碎的湍流裂縫,谷溪至少動用了三十道符文,而且還能讓這些符文沒有相互沖突,手段著實驚世駭俗。面對著敵人籌謀已久的手段或者說謀劃,他選擇了最簡單直接的應對方式,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任何陰謀都像火中的殘雪那般脆弱,他非常滿意自己先前的應對。
  當那個拳頭轟開谷溪頭顱後,他胸腹間那些悲傷澀滯似乎也被同時轟開,壹片開闊清曠,憶起魔宗山門前的那千萬顆石頭,他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冬樹蔭影下,他心中生出很多不甘,那些讓情思不得暢快的存在便是所謂塊壘,何以澆塊壘,憑胸中壹道浩然氣足矣,何以養浩然氣?遇著妳想殺應該殺的人時,直接把他殺了便是,瞻什麽前顧什麽後,想什麽大局?
  “我自山川河流草原來,我自村莊將軍府裏來,所來只為取妳的性命。”
  寧缺輕聲說道這首經過簡化後的桑桑寫的復仇小詩,雙手握著樸刀把地面上殘留的那些足印痕跡全部抹去,他不擔心自己會被夏侯抓住什麽把柄證據,只是很註意不讓世人從中發現自己已經入魔的真相。
  做完這些事情,他輕輕躍出那道灰白色的府墻,遠處不知哪個民宅裏再次傳來清晰的蔥香,他怔了怔後向巷口外走去,面容平靜神態安詳,哪裏像是壹個自幽冥間探出骨爪想要復仇的死神,只是壹個急於歸家的旅者。
  ……
  ……
  寧缺回到將軍府時,冬園內外壹片混亂,所有校尉仆役的臉上都寫滿了震驚和恐懼的神情,想來軍師谷溪死亡的消息已經傳開,他沒有什麽表情,沈默走到冬園那道石門外的馬車畔,接過山山遞過來的行李。
  冬園外的石階上,夏侯大將軍正在和大師兄告別,那張冷若寒鐵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似乎那名忠誠下屬的死亡對他的心境沒有造成任何影響。
  忽然夏侯回頭望向寧缺。
  寧缺神情平靜回望著他。
  雖然剛剛砍斷夏侯的壹支手臂,但寧缺的心裏沒有任何警惕之意。他和夏侯都殺過很多人,觸犯過很多條唐律,他們的身份地位都不普通,只要沒有證據沒有被當場抓住,那麽便拿他們沒有辦法。
  看著石階上中年男人微微挑起的霸眉,看著對方眼中毫不掩飾的冷冽殺意,寧缺想起呼蘭海畔那個無法停下的拳頭,然後想起自己先前擊出的那壹拳,笑了起來。
  在這時寧缺很想對夏侯說我會在長安城等妳,等著殺死妳,但他什麽都沒有說,安靜把沈重的行囊背起,跟著大師兄上了馬車,然後輕輕拉了山山壹把。
  ……
  ……
  “其實做人呢,最重要的就是開心。”
  簡陋的車廂中,大師兄看著窗外土陽城的街景,忽然開口說道:“仇恨不是靠鮮血就能洗清的,所以殺人這種事情真的沒有太多意思。”
  然後他回頭望向寧缺,神情溫和說道:“我不是侈談什麽寬恕之道,當然不是要妳隨時被人去殺,只是這種事情如果循環發展下去,很難找到什麽盡頭,而且不停被人復仇是件很麻煩的事情。我和妳的師兄師姐們可以躲在書院後山不出來,但妳若要入世便沒有辦法躲,書院的名字就算有三十幾斤豬頭肉那般重,唐律就算再嚴苛,若對方連死都不怕,自然也不會在意這些。”
  寧缺聽著大師兄的教誨,沈默思忖片刻點了點頭,卻沒有說什麽。
  寒風掀起馬車的窗簾,不知從何處再次傳來濃郁的蔥香,他不解向窗外望去。時已近暮,白天人煙稀少的土陽城街道上,卻顯得熱鬧了很多,軍士與百姓們的臉上都帶著喜悅的笑容,不久前發生的血案並沒有對俗世的生活造成太大影響。
  寧缺不知想到什麽,跳下了馬車走進街畔壹家還開著的土產鋪子,給桑桑買了些東西後,走出鋪子時,遠方城墻上忽然響起壹聲響亮的悶響,他微驚望去,只見幾道煙花射向空中,照亮了逐漸深沈的夜色。
  他提著紙袋站在街邊,看著美麗的煙花,臉上露出微笑。
  今天是年節,土陽城裏家家戶戶都在包餃子,難怪整座城裏都充溢著刺鼻的蔥香。
  煙花聲聲,天啟十四年就這樣結束了。
  ……
  ……
  夜色剛剛降臨長安城。
  臨四十巷巷口停著壹輛黑色的馬車,卻沒有馬,車廂暗沈似是精鋼鑄鐵打造而成,上面刻著繁復的線條,那些線條間承了太多灰所以顯得有些頹敗。
  壹塊濕抹布從車廂底部探上來,把廂板繁復線條裏的灰擦掉,頓時那些線條恢復了原有的生命力,變得美麗而生動起來。
  桑桑把抹布放進水桶裏用力搓洗了陣,然後把被井水凍的發紅的手在圍裙上擦了擦,看了壹眼老筆齋旁緊閉的鋪門,然後吃力地提著水桶進了鋪子。
  去年年節時,旁邊的吳掌櫃和吳嬸邀請她和寧缺壹起吃的年飯,大概是因為前些日子的擾嚷,吳嬸今天中午邀她去吃飯時的神情有些訥訥然,似乎並不想她答應。
  桑桑看出來了,所以她沒有過去吃飯。
  走回天井把臟水倒掉,她看著墻角壹新壹舊兩個甕發了會呆,然後去廚房給自己煮了碗面條,沒有煎蛋,只是多放了幾粒蔥,便算是過了年。
  隔壁邀不邀她去吃年夜飯,桑桑不在乎,寧缺不在家,所以她願意過的更簡單壹些,吃完面條後,她把鋪門關上,然後爬上微涼的北炕鉆進被褥中。
  她天生體質虛寒,要靠體溫把被褥捂熱,是很困難的事情,她已經習慣了要花很長時間才能入睡,所以她把細細的手指伸到眼前,看著指間燃燒的那抹昊天神輝,借此打發著時間,然後又數了壹遍枕頭下的銀票,才閉上了眼睛。
  天啟十四年最後的夜,昊天仿佛也要給人間增添壹些煙花般的美麗,悄無聲息散去長安城上方厚沈的雪雲,讓星光灑向或安靜或熱鬧的宅院。
  清淡的星暉落在臨四十七巷老筆齋中,落在天井裏那兩個寂寞的甕上,也落在老筆齋後院的圍墻上。墻頭殘雪間有壹只寂寞的貓,它正舔著在冬雪裏與同類搶食後留下的傷口,擡頭看了壹眼星星,痛苦地輕輕喵了聲。
  ……
  ……
  壹個帝國要強盛不衰,需要有很多人為之付出更多的努力,尤其是維持帝國運轉的官僚機構。大年初壹,長安城裏的百姓還在酣睡或宿醉未醒時,朝廷裏很多衙門已經開始提前辦公,尤其是負責都城治安的府衙更已經是全體行動起來。
  數十名長安府的衙役手執鐵索戒尺,來到臨四十七巷,大年初壹的巷子,灰墻上壓著厚雪,不像以往那些年歲裏熱鬧溫馨,而是變得壓抑肅然起來。
  衙役們敲開所有臨街的鋪面,極有禮貌卻又不容置疑地請鋪子裏的人們離開,無論是去親戚家串門還是去西城逛街,總之不準留在巷子裏。
  賣假古董的吳老二罵罵咧咧地上了馬車,吳嬸上馬車時回頭看了旁邊緊閉的鋪門壹眼,心想桑桑還在鋪子裏,應該不會有事吧?
  桑桑沒有事,她像平日那般很早便起來了,只是吃完昨天的剩飯,擦洗了壹遍桌椅筆硯後,便再也找不到什麽事做,所以坐在桌邊撐著下巴發呆。
  便在這時,老筆齋的鋪門被人敲響。
  她打開鋪門。
  老筆齋外是幾名長安府的衙役,面容冷峻甚至有些兇惡,手裏的鐵鏈在寒風中叮叮作響,應該不是被風吹動,而是被手搖動的。
  領頭的那名中年官員穿著青色官服,雙眉微白,臉上大有滄桑之意,正是長安府衙最厲害的捕頭鐵英大人。
  鐵英看著眼前這名黑瘦的小侍女,微微壹怔,問道:“妳就是桑桑?”
  桑桑微怔,點了點頭。
  鐵英看著她皺眉問道:“前些時日,是不是有個老人在妳這裏呆過?”
  桑桑擡頭看著他。
  鐵英取出壹張畫像,遞到她面前。
  桑桑看了看,確認他們要找的果然是老師,說道:“他已經死了。”
  “我知道。”鐵英說道:“這個老人是朝廷通緝的犯人,妳收留他這麽長時間,卻沒有向官府報告,有容兇之嫌,所以妳得跟我們走壹趟。”
  桑桑思考了壹會兒,仰頭看著他認真問道:“要走多長時間?”
  鐵英和身後的那些長安府衙役都楞住了。
  他們今日奉命前來緝拿犯人,根本沒有想到是個如此年幼的黑瘦小侍女,而這名黑瘦小侍女竟然沒有表現出任何害怕,這更令他們感到有些難以理解。
  桑桑接著問道:“要帶被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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