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5章 錯誤幻覺

呆楞在原地，在自己意識到之前，在理智做出判斷之前，阿方索-卡隆就已經熱淚盈眶，湧動的淚水完全模糊了視線，只剩下壹片茫然和錯愕，震撼的情緒在水暈之中泛起壹圈圈漣漪。
他知道了，他現在終於真正地知道了，瑞恩與弟弟之間的關系，瑞恩與家人之間的疏遠，瑞恩與夢想之間的依存，瑞恩與弟弟孩子之間的遺憾……從擺脫社會屬性到回歸社會屬性，從淩駕於生命之上到回歸生命本源，在追逐真理的道路之上，繞了壹個大大的圓圈之後，最後再次回到原點。
這就好像……好像是凡人蛻變成為超人，擁有了上帝壹般的神祗力量，主宰生命、創造生命；但重新領悟之後，再次意識到，超神力量的存在本身也是來源於生命的，於是，再次完成二次蛻變，再次腳踏實地地重新回到凡人的起點位置上，看到壹個截然不同的嶄新世界。
生存與死亡，新生與毀滅，生命與自然，凡人與神祗，理智與情感。
所有的所有，既是起點也是終點，首尾銜接，完成壹個圓形，兜兜轉轉之後還是回溯本源，似乎還是那個起點，但整個世界卻已經滄海桑田。山依舊是山，卻不再是那座山；水依舊是水，卻不再是那片水。
這很復雜，這很深奧，這很哲學，這很繞口；但，這同時也很簡單，這也很直白，這也很深刻，這也很明了，壹切的壹切都根植於靈魂深處，從來不曾消失，也從來不曾改變，只是等待著人類的探索和追尋。
有的人，窮其壹生都沒有意識到它的存在；有的人，孜孜不倦的苦苦追求卻終究還是沒有能夠抵達終點；還有的人，瞬間明悟就完成了升華和蛻變，打開了壹扇全新世界的大門。
就在剛才這壹刻，瑞恩領悟了；而就在剛才這壹刻，阿方索真正地窺見到了真實的力量——
不是表演，不是詮釋，也不是演繹，而是來自真實的力量，靈魂深處的洗禮猶如傾盆暴雨壹般，浩浩蕩蕩地宣泄而下，整個人都忍不住開始瑟瑟發抖起來，是激動，是恐懼，也是膜拜。
現在這壹刻，阿方索才真正地明白了藍禮的工作是多麽龐大、多麽繁瑣、多麽艱辛，舉手投足之間的壹顰壹笑，輕而易舉地將全場氣氛掌控其中，不要說其他演員或者觀眾了，就連導演的心神都忍不住沈浸其中。
上帝。哦，上帝。
……
瑞恩渾身的動作就這樣僵硬住了，表情也剎那間凝固住了，壹點變化都沒有，但竭盡全力的壓抑和控制，淚水依舊源源不斷地往外滲透，壹顆接著壹顆，晶瑩透亮的水滴悄然模糊了那壹片深褐色的眼眸，令人心碎。
他就這樣壹動不動，唯恐稍稍的壹點動彈，自己就會徹底分崩離析、灰飛煙滅。
“妳抱著壹個嬰兒，是嗎？”瑞恩輕聲開口詢問到，沈浸在那嬰兒的啼哭聲之中，喜悅就從眼底深處滿溢出來。不是笑容，而是喜悅和幸福，靜靜地流淌著壹抹/春/光，如同溫泉水壹般，汩汩滾動，氤氳熱氣，讓人壹點壹點融化。
這不是人們所熟悉的瑞恩-斯通。不是那個冷若冰霜、不茍言笑的瑞恩，也不是那個在生命垂危之際依舊試圖拯救隊友的瑞恩，更不是那個在專業知識之外壹無所知的生活白癡式的瑞恩，眼底的柔情和溫暖，似乎正在讓這座冰山慢慢融化。
“妳正在唱搖籃曲嗎？”瑞恩再次說道，沒有得到回應，但他也並不在意，而是無意識地輕聲哼唱起來，支離破碎的幾個音符根本無法拼湊起來，只是哽咽在喉嚨深處，慢慢翻滾。“那真是太溫馨了。”他輕聲說道。
不知不覺地，笑容就再次上揚起來，“妳知道嗎？我以前也唱搖籃曲給弟弟聽。”瑞恩的聲音卻正在緩緩下沈，泄露出了壹絲沙啞，眼底再次氤氳出壹片淚痕，“但……我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交談對話了。”隨後，瑞恩輕輕歪了歪頭，自嘲地扯了扯嘴角，“不是他的錯，他壹直都在努力……”
尾音慢慢地拖長起來，沒有了下文，但眼底的哀傷和唏噓卻著實再明白不過了，隱隱之間還可以品嘗到後悔的苦澀，剎那間刺痛了心臟，深入骨髓。
瑞恩沒有再繼續出聲，只是靜靜地傾聽著，那嚶嚶的哭聲、那低低的搖籃曲、那悠揚的曲調，輕盈而溫柔，陌生的曲調、陌生的語言，卻沒有絲毫的影響，只是讓那緊繃而淩厲的臉部線條漸漸地柔和下來，所有的鋒芒和所有的防備都全部卸下，回歸到了最原始的赤果模樣。
“妳說，我還能見到他嗎？”瑞恩輕聲呢喃著，含糊的詞句在唇齒之間碰撞著，還沒有來得及說完，就已經悵然消失。
……
靜靜地註視著那雙深褐色的眸子，平靜而坦然，似乎壹絲波瀾都沒有，只是沈浸在深思的情緒之中，但魯妮卻在那眉宇之間閱讀出了細膩的變化，哀傷和絕望、苦澀和痛楚、掙紮和折磨，所有的錯雜和繁瑣都正在慢慢地消散，恢復到了無喜無悲的平靜狀態。
然後，她就知道，他決定放棄了。放棄求生的希望，放棄反抗的可能，放棄掙紮的努力，就這樣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命運，張開雙臂，擁抱死神。她知道，他已經做好了死亡的準備，就好像艾利克斯松開搭扣的那壹瞬間般。
但是，艾利克斯是千鈞壹發的瞬間抉擇，似乎只是本/能的壹個動作而已，電光火石之間就斬斷了希望，劇烈的疼痛也只是剎那而已，甚至還因為危急時刻的腎上腺素爆發而變得遲緩停頓起來，根本沒有來得及細細體驗，就已經結束了。
而瑞恩卻是壹個無比漫長的過程。反反復復掙紮了許久之後，順利逃出生天，希望油然而生的時刻，驟然墜入冰窟；然後經受著折磨，壹點壹點地切斷所有的希望繩索，並且壹點壹點地擊潰他內心的防備，將所有的脆弱都攻擊得支離破碎。
不僅疼痛，而且漫長，殘忍得讓人幾乎無法繼續看下去。
但魯妮依舊睜大了雙眼，細細地品味著這壹刻的煎熬和折磨，細細地感受著這壹刻的表演，深邃而恢弘，讓每壹位觀眾都徹底感同身受。
耳邊傳來了默默擦拭眼淚的息索聲響，還有強硬壓制的哽咽之聲，壓抑的苦悶和痛楚在這壹刻放大到了極致，令人於心不忍。
……
瑞恩輕輕地吐出壹口氣，嘴角的弧度若有似無地上揚起來，然後沒有多余的停頓和準備，他就再次移動起來，開始關閉照明、關閉動力，最後……關閉氧氣。
整個動作壹氣呵成，僅僅只是在關閉氧氣之前稍稍停頓了片刻，卻沒有過多的掙紮，隨後就完成了動作，穩定而輕柔，仿佛這是再簡單再正常不過的壹個舉動了。
但，嗶嗶嗶的警報聲無比刺耳，不斷提醒著氧氣含量開始下降，他卻無比平靜，摘下了腦袋之上的貼頭面罩，隨意地揉了揉壹頭淩亂的短發，緩緩地平躺下來。
壹片混亂的聲響之中，無線電裏的搖籃曲依舊在輕聲哼唱著，極度慌亂與極度平靜之間的鮮明對比，在每壹個觀眾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只有瑞恩是例外。
瑞恩雙手盤在了胸口，安詳地躺平，慢慢地閉上了雙眼，嘴角和臉部線條的緊繃完全放松下來，輕聲呢喃到，“很好聽，安寧剛，不要停，繼續唱下去。”輕輕吐出壹口氣，就好像結束了壹整天繁忙工作，需要壹個長長地睡眠壹般，“陪伴我入睡，我會立刻沈睡的。”
“別停，繼續，繼續……”眉宇之間的疲憊和緊繃猶如潮水壹般緩緩退散開來，經歷了跌宕起伏的自我救贖，經歷了危機萬分的驚險刺激，經歷了絕望、希望、絕望的峰回路轉，現在，整個人徹底放松了下來，明顯可以感覺到那張臉龐之上的困頓。
聲音壹點壹點平復了下來，最後只剩下在唇齒之間呢喃碰撞的含糊音節；眉宇之間的情緒也全部都消散瓦解，進入了完全的平靜之中，那壹種安詳，正在沈沈地進入夢鄉，似乎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萬籟俱靜。
這不是放棄，而是生命的消散；這不是妥協，而是生命的沈寂；這不是平靜，而是生命的黯淡。
他累了，他終究還是累了，掙紮了如此之久，奔跑了如此之久，拼搏了如此之久，他終於可以卸下重擔，好好地休息片刻。他需要睡眠，真正的深度睡眠，他不想要再繼續抗爭了，倦了，乏了，就這樣放任了，僅僅只是需要片刻的安寧。
那種波瀾不驚的平靜，似乎可以清晰地看到疲乏和倦怠正在身體表面緩緩消散，同時消失的還有那漸漸暗淡下來的明亮光芒，似乎看到生命的火焰正在慢慢熄滅。油盡燈枯，這就是最合適最恰當的詞匯。
腦海之中的所有聲響都消失了，耳朵之上的所有雜音都平靜了，世界，徹徹底底地安靜下來，只剩下他自己，猶如初生的嬰兒壹般，獨自誕生，獨自消亡。孑然壹身地開始，無牽無掛地結束。
突然，寧靜之中傳來了輕輕的敲門聲，砰砰，砰砰……
他緩緩地睜開了眼睛，打開壹條縫隙，光芒滲透到眸子之中，朦朧之中，他看到了……海瑟-克羅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