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哎哎，妳終於醒了！太好了！”
　　目光漸漸聚焦，首先出現的是趙玉帶著笑容的臉。黃蕓“啊”的壹聲尖叫起來：“怪物！走開！妳個怪物！”
　　趙玉連忙後退了幾步，壹臉的茫然。黃蕓這才看到室友們都在周圍，沈倩倩竟然也在，當下連忙拉住她的手，“我知道妳是真的，倩倩，對不起，我錯怪妳了……”
　　“什麽啊，黃蕓，妳怎麽了？”
　　黃蕓還未搭腔，壹個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走進屋來，黃蕓壹看，不正是之前給自己看病並且送自己藥吃那個醫生嗎？黃蕓依稀記得他姓王。
　　王醫生朝她笑了笑說：“妳醒了，頭還疼嗎？”
　　黃蕓傻兮兮地搖搖頭，低頭壹看，才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手上還插著吊瓶針，頓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王醫生接著說：“妳在夢中看到什麽了，說來聽聽。”
　　“夢中？”
　　“當然，妳昏迷壹個星期了，剛才嚷著那些話不是做夢是什麽。”
　　“我……昏迷？”黃蕓感覺像聽天書壹樣，再次將目光移到趙玉臉上，“是妳這個怪物送我來醫院的？妳為什麽這麽做？”
　　趙玉皺著眉頭對醫生說：“醫生，妳看她……不會是精神出問題了吧？”
　　“就是精神問題，不然我怎麽壹進來就說做夢呢。”王醫生走到病床前，壹只手拍著黃蕓的肩膀說，“妳別著急，我跟妳說怎麽回事，妳還記得自己出過車禍嗎？”
　　黃蕓連連點頭：“是妳把我治好的，然後給了我壹瓶藥，要我頭疼的時候吃……”
　　“很好，這些妳都記得是吧，是這樣的，那場車禍給妳造成了輕微腦震蕩，這是我們給妳做腦部掃描時發現的，同時我們還發現妳腦部有壹小塊腫瘤，其位置正好幹擾到妳腦部神經的運動，現代醫學對這種腫瘤除了開刀沒有更好的辦法，開刀是能根治，但是病人很痛苦，而且我們不知道妳這種腫瘤具體是良性還是惡性，正好醫學界最近剛研制出壹種新藥，能夠治療這種腫瘤，所以我征求妳母親的意見後，給妳開了這種藥，讓妳頭疼的時候吃，但由於藥性發作會刺激到妳顱內的腫瘤，從而幹擾了妳神經系統的運動，妳知不知道，人的思想是由大腦中的神經系統所支配，具體醫學概念我說了妳可能也不明白，簡單說起來就是，妳之前那段經歷其實全是妳的幻覺。妳不是第壹個出現這種情況的病人，看到妳剛才的表現，我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妳別害怕，妳現在已經回到現實世界了。”
　　黃蕓傻了壹樣瞪大眼睛盯著王醫生，好半天才喃喃說：“那這幻覺是怎麽來的呢？”
　　“應該是類似做夢壹樣，是從妳記憶中的各個片段拼湊而成的，所以我才要妳說說妳都經歷了什麽，我們可以試著分析壹下這幻覺的來路，正好也幫我收集臨床資料了，好嗎？”
　　黃蕓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原來這壹切不過是夢，怪不得如此荒誕不經了，醒來也是好事，可是……她突然想到了吳斌，心裏壹陣刺痛。
　　她應王醫生的請求，簡單講了壹遍“夢境”中所經歷的事情，沈倩倩已笑得不行，抱著趙玉的肩膀說：“唉，寶貝，聽見沒有，妳死了！還被怪物附身了！”
　　“呃，我倒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恐怖故事。”
　　“這就是故事！”劉婧突然站出來說道，環顧眾人壹眼，最後將目光定在黃蕓臉上，說道，“妳忘了嗎？這是我以前給妳講過的壹個故事，內容大致上差不多，就是在……對，就是在我們旅行之前沒幾天說的，故事的結尾是……套用妳這個夢來說的話，怪物就應該是沈倩倩，也沒有之前的對峙，妳當時還說，結尾能再峰回路轉壹點就好了。”
　　“哦！”王醫生撫掌叫道，“原來的確是妳潛意識在作怪，妳嫌她說的故事不夠精彩，就自己編了個結尾，妳告訴我，妳當時聽完這個故事是不是印象很深刻。”
　　黃蕓無法否認這壹點。
　　王醫生突然皺起眉頭：“按說，妳在夢中把故事角色全換到了妳室友們身上，可是，這個吳斌是從哪來的呢？”
　　壹句話又觸到了黃蕓的心思，她沈默了，片刻，她擡起頭來問醫生：“我是從第壹次吃藥之後，就進入幻覺了是嗎？”
　　“是的，我是給了妳壹瓶藥，讓妳頭疼時候吃，但沒讓妳出院，妳吃完就睡著了。”
　　黃蕓沈吟說道：“可我怎麽醒來的呢？”
　　“我們在妳睡著時又餵妳吃了壹片藥——這種藥吃得多會有副作用，所以壹個星期吃壹次，大概是因為藥效再次刺激了妳顱內腫瘤，精神系統運作情況發生改變，將妳從幻覺中喚了回來。”
　　黃蕓明白了，自己確是吃藥後醒來的，但在幻覺中，她把吃藥這件事安排在自己頭上了，可見她在昏迷中潛意識還是能覺察到現實世界裏的事，不然又怎能知道吃藥呢？
　　“那麽，我現在可以出院了嗎？”黃蕓淡淡說道。
　　“可以。”王醫生壹邊說壹邊將藥瓶遞到她手上，“藥妳帶著，但盡量別吃了，半個月後妳來復查，看看腫瘤變小沒有，如果沒有的話就要做手術了，妳也別擔心，這種手術保證可以根治。但是，如果妳頭疼實在嚴重，又來不及上醫院的話，最好還是吃壹片緩解壹下，據我推測，因為妳是頭壹回吃這種藥，身體對藥效不能完全適應，才會出現這麽長時間的幻覺經歷，慢慢等妳身體接受了，就不會有這麽久的幻覺了，很可能妳晚上吃完藥，做壹夜的夢，第二天就能自然醒來，所以如果妳必須吃藥的時候，最好上床躺好，睡上壹覺就沒事。”
　　辦完出院手續，黃蕓讓室友們先在樓下等著，自己又找到王醫生，問了他最後壹個問題：“假如……我是說假如現在吃藥的話，會不會回到之前幻覺的場景中？”
　　這個問題出乎王醫生的意料，他笑著搖了搖頭說：“理論上應該不會吧，就像人從夢中醒來後，哪怕馬上入睡，也很難再接著自己的上壹個夢。妳不會是想試壹試吧？”
　　“當然不是。”黃蕓笑了。
　　回到學校，見到舊日壹切熟悉的事物，黃蕓有壹種仍在夢中的感覺，是的，那個夢除了有點荒誕以外，壹切都太真實了，包括夢中自己對吳斌的感情……
　　想到吳斌，黃蕓又是壹陣難受。好了，不想了，讓壹切留在夢中吧。
　　進入宿舍，黃蕓看到自己的被褥被卷起來高高堆在床頭，沈倩倩解釋是她幹的，因為長期沒有人睡，她怕床鋪落灰和受潮，於是幫忙卷了起來。
　　“真難為妳想得到。”黃蕓笑著看她壹眼，忽然發現她兩個眼球是黃色的，大吃壹驚，喃喃說道：“妳、妳……”
　　“怎麽了？哦，妳是說眼鏡，是我之前配的，妳不記得了嗎？還是我倆壹起去挑的這個顏色呢。”
　　黃蕓長出了壹口氣，看來自己不止將壹處記憶轉化成幻覺了呢。可是我怎麽不記得這件事了呢？難道是幻覺中的場景取代了這部分的記憶？
　　黃蕓回到自己床前，將卷起的床鋪放下，整理被單的時候，壹掃眼忽然發現靠近枕頭的墻壁上刻著壹行歪歪斜斜的小字：“願這場美夢永不醒來。”
　　頓時，她怔住了，就好像壹下子回到了幻覺之中，不過這次她的真實記憶很快浮上來：這字跡是從自己搬進來時便有的，她記得清楚，而且看上去也可知道不是自己的筆跡，她不禁惋嘆，原來竟連這段美好的事情也是從真正的記憶中“剽竊”來的。
　　願這場美夢永不醒來。可是，自己已經醒了。
　　藥片有點苦，黃蕓就了壹口水將它咽下，閉上眼仰面躺在床上。
　　她相信王醫生所說，自己再回到那個“夢境”的可能性不大，但是，她還是願意試壹試，她想再見到吳斌，哪怕只是見見他，跟他說壹聲再見也好。
　　意識逐漸模糊，仿佛壹盞漸漸暗掉的燈，在暗到壹定程度之後卻又漸漸亮起來——她又恢復了意識，睜開眼，首先看到的還是趙玉的臉。
　　“妳怎麽了，躺在地上這麽長時間？可嚇死我了！”
　　環顧四周，竟是自己從幻覺醒來前的最後壹幕——自己躺在通往教學樓去的路邊，趙玉站在面前，壹臉緊張地看著她。
　　我回來了！真的回來了！黃蕓忍不住大笑起來。
　　“妳怎麽，傻了？沒事的話就壹起找輔導員去，晚了她該下班了。”
　　黃蕓“撲哧”壹聲笑道，“別裝了，趙玉，真正的怪物是妳，不過妳別怕，這壹切都是幻覺，妳——現在的妳，只是我幻覺中的產物，嘿嘿，真正的妳這時正在睡覺呢，等我醒來再好好跟妳親熱吧，我還有事要辦，走了啊！”
　　說完撇開目瞪口呆的趙玉，往男生宿舍方向走去，她知道自己時間可能不多，也許真如王醫生所說，她的身體已經適應了藥效，不可能再有那麽長時間的幻覺了，也許只是壹夜？所以，她壹定要抓緊時間。
　　“麻煩妳阿姨，幫我查壹下吳斌住在哪個寢室，我找他有點急事。”
　　男生宿舍的看門阿姨打量了她壹會兒，不太情願地拿出名冊，戴上老花鏡——這幻覺也太逼真了，自己是怎麽想到的呢，還戴上花鏡再看名冊。
　　翻了半天，終於找到吳斌的名字，阿姨站起來說：“我去給妳叫壹下吧，太晚了，妳不方便進去。”
　　“嗯，好，謝謝阿姨。”
　　十分鐘後，阿姨回到門衛室，擺了擺手說：“吳斌不在，不知道去哪兒了，明天再說吧。”
　　天哪，這幻覺怎麽了？難道是自己潛意識中認準了好事多磨嗎？還是擔心見不到他這個想法在幻覺中應驗了？現在怎麽辦呢？
　　黃蕓滿心焦慮地從男生宿舍出來，沒走兩步，突然想到壹個十分重要的事——電話！自己手機上明明記著吳斌的手機號，為什麽舍近求遠地來求助看門阿姨呢？看來幻覺有如夢境壹樣，人有時會犯邏輯思維上的錯誤。
　　撥出電話後，再沒有意外，吳斌接了電話。
　　再次聽到他熟悉的聲音，黃蕓心裏說不出是什麽感受。
　　“妳現在有空出來嗎，我在後操場老地方等妳。”
　　“現在？我手頭有點事要忙呢，晚點好嗎？”
　　“我找妳也有事，很重要的事呢。”
　　“那好吧，十分鐘後見。”
　　看來他還是很重視自己的，只是，也許全是自己的安排吧。黃蕓用力搖了搖頭，她要自己相信吳斌是喜歡自己的——即使他只是自己幻想出來的壹個人物。她不是在跟自己談戀愛。
　　後操場壹個人都沒有，如果這是真實世界，黃蕓可能不敢壹個人來這裏，但是在夢境中還有什麽好怕的呢？她來到主席臺，在最下面靠近草坪的臺階上坐下，等了沒壹會兒，就看見吳斌從對面走來的身影——他還是那麽帥。
　　黃蕓忍不住流下眼淚。
　　吳斌走到跟前，看到她這樣子微笑頓時消失，驚道：“妳怎麽了？”
　　“沒什麽。”黃蕓揉揉眼睛，“就是想妳，怕以後見不到妳了。”
　　吳斌又露出微笑，挨著她坐下說道：“傻瓜，怎麽會呢。”
　　黃蕓將腦袋靠在他肩膀上，聞到壹股淡淡的古龍水氣味，她勉強收拾起來的情緒瞬間壹發不可收拾了，用力抱緊他的脖子，哭泣著說道：“妳看，妳身上的味道，妳脖子上的溫度，都是真實的啊，妳怎麽能是壹個假人呢，妳說……妳怎麽會是假人……”
　　吳斌楞楞地看著她，小心翼翼說道：“小蕓，妳、妳這是怎麽了，我怎麽成假的了？”
　　黃蕓搖了搖頭：“沒什麽，說了妳也不懂的，我只想妳陪我壹個晚上，好嗎？”
　　“壹個晚上？”
　　“嗯，今晚我們不回去了，我就這樣抱著妳，在這坐壹個晚上……”黃蕓將頭埋進他的胸口，雙手環保著他的腰，他溫暖的身體告訴她，懷抱著的男人是真實的，哪怕只有這壹刻，他也是真實的。
　　她在他懷裏呢喃軟語：“前天，我睡覺的時候在宿舍墻上刻了壹行字，我真希望妳能看見，真希望妳能永遠記得我……”
　　“好啊，有機會妳帶我去看。”
　　“嗯，壹定有機會的。”
　　壹陣陣的夜風吹來，有點涼了。吳斌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在耳邊說道：“小蕓，我們回去好不好，以後日子有的是，只要妳願意，我可以天天陪妳來，但在這裏過夜妳肯定會生病的，聽話，回去好不好……”
　　他說話的氣流吹進她的耳朵，這癢癢的感覺也是真實的，壹切都是真的。黃蕓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有辦法停留在這個世界，她情願放棄所擁有的壹切真實的東西，她什麽都可以不要，只要眼前，只要這虛妄的永恒的愛情。
　　她沒有回答他的話，兩人就這樣抱著坐了很久，後來他可能以為她睡著了，悄悄脫掉外套替她蓋在身上，再後來，他真的睡著了，就這樣抱著她睡著了。
　　她悄然坐起，將他身體慢慢放倒，平躺在軟軟的草坪上，雖然他不可能著涼，但她還是將外套蓋在他身上，借著明亮的月光靜靜地打量他的臉。
　　他的睫毛在微微顫動，他真的睡著了。
　　黃蕓也躺下來，趴在他胸口，聽著他有規律的心跳聲，慢慢進入了夢鄉。
　　在意識消失之前，她在心裏對自己說：願這場美夢永不醒來。
　　如醫生所預料，黃蕓第二天早晨就醒了，不過也可能是室友們起床的動靜將她吵醒——只有安靜的病房才是最適合壹睡不醒的環境。
　　想起昨晚的經歷，雖然只是壹場春夢，也算是願望達成，心已無憾了。
　　黃蕓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站在窗前梳頭的劉婧從鏡子中看了她壹眼，說道：“壹大早就笑，有什麽好事？”
　　“當然，剛從壹場美夢中醒來。”
　　醒來，放棄，珍重，懷念。
　　半個月後，黃蕓按照之前約定，去醫院找到王醫生，在他安排下為腦部做了檢查，結果很令人驚喜：腫瘤竟然消失大半了。
　　“祝賀妳，以後再也不用受幻覺的困擾了！”
　　黃蕓笑了笑，她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吳斌了。
　　“妳現在回去嗎？正好我要下樓壹趟，走，送妳壹程吧。”
　　電梯門打開，黃蕓也沒看人，低頭往裏走，突然耳邊響起壹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聲音：“王主任，下樓啊。”
　　“哦，小胡，妳好。”王醫生客氣地沖他笑了笑，轉頭對黃蕓說：“這是我們科新來的實習醫生，妳住院的時候，他每天都替妳做檢查，妳都不知道吧，呵呵。”
　　黃蕓擡起頭，剛想說聲“妳好”，臉上表情卻僵住了。
　　“妳——”黃蕓嘴唇嚅動著，想說什麽，忽然又搖搖頭，轉臉對王醫生說，“我是不是又出現幻覺了？”
　　“怎麽？”
　　黃蕓眼淚壹下子出來了，上前壹把抱住吳斌的脖子，紮在他懷裏不起來了。
　　“不管是不是幻覺，我都不要再離開妳了……”
　　“哎哎，小姐，妳這是——”
　　“他就是妳說的吳斌？小黃，妳先起來起來。”
　　黃蕓只好松開吳斌，轉頭看著王醫生，剛要開口，王醫生已搶先說道：“妳剛才說，他叫吳斌？”
　　“不是他還有誰。”黃蕓緊緊拉著“吳斌”的手，激動地說道，“王醫生，這到底是不是幻覺？”
　　“不是幻覺不是幻覺。”王醫生擺了擺手，歪頭想了想，突然拍手說道，“我知道了！妳雖然人在昏迷中，但還是留了壹點意識在現實世界，或者，小胡在給妳檢查喚醒了妳部分意識，妳看到了他的樣子，但自己並不知道，而是把他糅合進了幻覺中，我說妳幻覺中怎麽平白添了吳斌這個人物呢，原來是以小胡為原型的，呵呵。”
　　黃蕓聽他這麽說，心裏頓時湧起壹陣失望，連忙放開小胡的手，低著頭尷尬得要死。
　　小胡也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說道：“王主任，妳們剛說……吳斌是吧，他是誰，跟我長得壹樣？”
　　“壹模壹樣，這是個挺有意思的故事，妳要是想聽的話，讓小黃慢慢給妳說吧。不過妳們別霸占電梯，我要下去。”說完將兩人趕出電梯，趁電梯門沒關上時，小聲對黃蕓說：“算我多事啊，小胡還沒對象呢……”
　　“啊……”黃蕓明白王醫生的意思，頭沈得更低了，但心裏飛快地做著思考……對，管他呢，就這麽著！
　　電梯門合上之後，黃蕓擡起頭來，面帶微笑地對小胡說：“妳想聽吳斌的故事嗎？”
　　“好啊，不過我現在要上班，要不晚上我請妳吃飯。”小胡不好意思笑了笑，“壹邊吃飯壹邊說，賞臉嗎？”
　　黃蕓雙手背在後面，撅著嘴巴，沖他點了點頭。
　　“對啦，那天晚上，妳沒凍壞身子吧？”
　　“啊？”
　　“呵呵，沒什麽。”黃蕓望著他那熟悉的臉龐，真想對他大喊壹聲——願這場美夢永不醒來。


Chapter 4 壹條斷腿引發的詭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