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四章 赤狼
　　耳邊風聲呼嘯，壹股沁透心扉的寒氣隱隱襲來，谷底日光不至，鬼苔綠光清晰可見。
　　只見谷底無數大石堆積，谷中有——道幽藍河水潺潺，細如絹帶。
　　就在即將觸及谷底時，邪犽朝地上吹了口氣，壹股大力奔出，減緩了兩人下墜之勢。
　　“原來這下面還蠻漂亮的嘛。”
　　霧淩環顧四周，巖壁上都是散發慘綠螢光的鬼苔，景觀陰森駭人，若是以前的她，早就嚇得攀在邪犽身上了，但現在的她性情大變，見到谷底渺無生機的鬼魅景象，竟覺得幽靜風雅。
　　“唔……那臭老鬼，說什麽跟著鬼苔走就行了，這裏到處都是鬼苔，哪知道要從哪去啊！”
　　邪犽壹邊信步漫遊，壹邊啐道。
　　“好冰！”
　　霧淩腳壹滑，踩進幽藍河水裏，冰透骨髓的寒氣立刻順著腳趾往頭頂飛竄，讓她驚得尖叫起來。
　　“好哥哥，這水如此徹寒，竟然不會結冰，想必就是不死河了，”
　　霧淩跳上岸邊，“只要跟著這條支流走，不久定能尋覓主流，主流盡處就是靈穴黃泉洞，明持王想必就在黃泉洞附近。”
　　邪犽點頭，兩人遂沿著涓涓細流，朝無數巨大石礫深處走去。
　　壹路碎石辟徑，壹刻鐘後，兩人來到壹巖壁之前，巖壁下有壹道寬約兩人的大罅，恰好可並肩通過，不死河便往其中流去。
　　走進巖罅，仗著邪犽身上的赤霞，盡管路途顛簸，兩人卻是壹路順暢，直走了快半個時辰。
　　突然，巖罅豁然開朗，盡頭處是壹個空蕩的大洞，洞中有壹深潭，潭面晶藍如鉆。
　　邪犽仔細壹望，就在大洞彼端，冰潭上夾著兩側巖壁，竟設有壹座漆黑關門，門前無數白衣男女手持長槍，踏著緩慢的步伐，鬼魅似的守在關門之前，從形勢判斷，若欲繼續前進，非得經過那道關門不可。
　　(怪了，這裏怎麽會有人？既然是人，怎麽壹點臭味也沒有？
　　邪犽心中存疑，和霧淩踏過冰潭，舉步如飛，轉眼來到關門之前。
　　不待白衣人開口，邪犽放開霧淩的手，化作壹道赤影，鐵爪舞成無數銀光，將半數白衣人斬成碎片，死者盡為男子。
　　(咦？哥哥他……難道不是在說笑，真的要為了我殺盡天下男子？
　　霧淩見狀，心中壹蕩，腹中燒燙如火，眸中柔情萬縷，望著邪犽大開殺戒，只覺他的背影令人無比陶醉。
　　只見幽藍鬼光奔放，慘遭斬殺的白衣人煙消雲散，只留壹地破碎的白衣，邪犽這才恍然大悟。
　　(哈！原來他們不是活人，全都是鬼！
　　“妳……妳們是什麽人？”
　　余下的盡為女鬼，她們揮舞長槍，口發厲聲，聽起來有如死前的哀號，“為何能走在不死河上而不墜？”
　　“妳們才是什麽鬼哩！”
　　邪犽朗聲壹喝，將眾女鬼吹飛，個個貼在黑鐵關門之上，“這門後是什麽地方？是誰讓妳們在這守門的？”
　　“這……這裏是地關門，門後是通往鏡泉國都長夏城的不死河道。”
　　眾女鬼嚇得魂飛魄散，只能據實以報，“我等魂魄受明持王把持，只能聽命行事，望神仙開恩！”
　　“明持王？”
　　邪犽聽見這三個字，頓時暴怒難遏。
　　鐵爪壹揮，三道黝黑劍氣有如疾風，轉眼將黑鐵關門蝕出三道巨大裂痕，門上眾女鬼無壹幸免，白衣如雪，散落壹地。
　　邪犽壹縱身，兩腳飛踢，只聽聞光當壹聲，巨響如雷，關門轟然往後仰倒，回音隆隆，不絕於耳。
　　沒壹會，霧淩發現腳底冰面龜裂，冰潭化成寒徹心扉的不死河水，朝地關門後滾滾奔去，原來這不死河水是因去路遭關門阻擋，河勢凝滯，才會結成冰潭。
　　只見關門後，地勢陡陷二十余丈，大空洞的後半部是壹空曠盆地，昏暗無光，連鬼苔也沒有。
　　兩人踏水而行，來到盆地外緣，只見不死河在此處形成壹道壯觀瀑布，滾滾奔落，凡流經之處，都迅速生出大量鬼苔，有如壹枝畫筆在漆黑畫布上繪出壹道鬼氣森森的瑩綠線條。
　　“哥哥，我們繼續走吧。”
　　霧淩挽著邪犽的手，柔聲道：“既然這裏有明持王設下的關卡，表示我們的方向無誤，只要順著不死河走下去，壹定很快就能找到他。”
　　“沒錯！今日我非親手宰了那個畜生不可！”
　　邪犽咬牙道，拉著霧淩的手朝瀑布下方縱身壹躍。
　　半日過後，邪犽兩人闖過了明持王所設的另外兩道關卡，分別叫“府關門”和“冥關門”，由於壹路走來，大空洞不斷縮小，是以和地關門相比，後面這兩座關卡反而要小得多。
　　然而，過了冥關門後，邪犽卻找不到前進的方向，不死河水高高積聚，凍成壹片冰原，將大空洞近八成的容積封閉住，幾近沒頂，兩人踩在冰上三寸，頭都快擦到上頭的厚實巖壁，四周根本無路可走。
　　“可惡！怎麽沒路了？”
　　邪犽又急又怒。
　　“哥哥，妳別急。”
　　霧淩指著腳底的不死河，“妳看那冰層之下，是不是有什麽東西在動？”
　　邪犽凝神壹看，妖力貫註，視線在不死河冰上燒出壹個大洞，果然見到數十丈深的河底裏有幾名白衣鬼魂正往河底巖壁遊去。
　　似是駭於邪犽兩人的出現，白衣鬼魂迅速消失在巖壁的縫隙之中。
　　“哈！原來是躲在水裏！”
　　邪犽大喜，雙手利爪猛力壹揮，劃出六道漆黑劍氣，貫穿冰原，直達不死河底，蝕出壹道無底深淵。
　　冰層溶解，水聲滾動如雷，不死河呼嘯下沈，形成壹巨大漩渦，邪犽和霧淩浮於空中，直待大空洞裏的河水都流盡了，才下到河底。
　　只見鬼魂消失處的巖壁附近，有壹道能容壹人行走的窄小巖徑，邪犽率先走進，霧淩緊緊跟在背後，壹手握著他熱乎乎的發梢。
　　又過片刻，白衣鬼魂再度出現，由於巖徑狹窄，眾鬼腳跟重疊，軀幹朝四方伸展，就像叢生在腐幹上的蕈菇。
　　群鬼身後，是壹扇只有半人高的黑鐵關門，和地關門相比，已經小了不知幾十倍。
　　“來……來者何……”
　　不待鬼話說完，邪犽化成壹道赤影，鐵爪揮舞，瞬間將群鬼斬成碎片，欺到關門前面，爪尖抓著最後壹只女鬼。
　　“這是什麽地方？”
　　邪犽喝問。
　　“這……這裏是國關門……”
　　女鬼嚇得滿臉發黑，“奴家只是聽命行事，求神仙開恩，別將奴家送回地……”
　　邪犽兩指壹掐，女鬼化成壹道藍光，頓時灰飛湮滅。
　　“哥哥，這裏是最後壹道關卡了，後面必定是長夏城的所在。”
　　霧淩開口道。
　　“妳怎麽知道？”
　　邪犽反問。
　　“第壹個關卡叫地關，第二個是府關，第三是冥關，現在這個是國關。”
　　霧淩掐指算道：“我們過了四關，這四道關卡每過壹關，便往地下深入數十余丈，如今已不知在地下多深了，稱其‘地府冥國’，可說是再貼切不過，想必明持王那家夥也是取這字意，所以關卡理應只有四道。”
　　“哼！還地府冥國哩，那畜生以為自己是什麽人！”
　　邪犽壹聽，這才明白。
　　飛腿壹蹬，國關門“光當、光當”地往後滾，後頭仍是壹條窄徑，斜斜往下方延伸。
　　邪犽兩人繼續往前，走了快半個時辰才走到盡頭。
　　狹窄巖徑末端的石壁裏，透出壹股霧蒙蒙的白光，邪犽伸手欲碰觸石壁，卻被壹股無形的力道阻擋。
　　“這是什麽？”
　　邪犽奇道，雙手往前壹推，無形中便有壹股同樣的力量回擠，將他的動作抵銷。
　　“這可能是明持王用來隔絕外人的結界。”
　　霧淩見狀，道：“可見長夏城壹定就在這巖壁後面了。”
　　“可惡，這東西到底要怎麽樣才能過去？”
　　邪犽沖撞數次，但全身力氣都被結界抵銷，根本無法前進分毫。
　　“邪犽……邪犽……”
　　就在此時，望雲氏的呼喚聲竟又再次響起。
　　“娘！”
　　邪犽驚道。
　　“這……這就是望雲氏的聲音？”
　　霧淩亦驚道，這回她也聽見了。
　　“娘！孩兒馬上來救妳了！”
　　邪犽大喊。
　　胸中熱氣翻騰，邪犽周身紅光大作，發絲飄揚如火，燙得霧淩慌忙放手。
　　轟隆隆地，驚人的大力從結界裏向外震蕩，震得巖徑龜裂滿布，邪犽的利爪刺進透明結界之中，狀似鮮血的赤紅光暈登時在結界內部蔓延開來。
　　遠處，低沈的哀號聲響起，聽起來宛如烏雲裏的悶雷。
　　邪犽大喝壹聲，雙手用力將結界撐開，深赤的血光噴濺如泉，打在兩人身上，卻是不留痕跡，消失無蹤。
　　地殼微震，阻礙邪犽的結界消失了。
　　邪犽大步向前，利爪鏟去擋路的石壁，縱身壹躍，霧淩連忙跟上。
　　石壁的彼端是比之前的大空洞還要大上數倍的地底穹洞，天頂恢弘，四際石霞連邪犽亦難以覽，霞是壹個地下王國。
　　穹洞底部，幽藍的不死河水積聚如海，深達百丈，河中棲滿白衣鬼魂，層層疊疊，隨波逐流，有如人形水草。
　　“哥哥！妳看那個！”
　　霧淩來到邪犽身邊，指著不死河的某處。
　　邪犽轉頭壹望，驚見壹頭龐然巨獸，至少有兩百余丈長，七、八十丈高，頭若蝸牛，身似蝦蟹，千足萬爪又似蜈蚣爬蟲，背上覆有烏黑甲殼，其上堆石砌基，竟建有壹座城池！
　　仔細壹看，巨獸動作遲緩，蝸牛的眼睛後方，柔軟無骨的腦上有壹道深若峻谷的傷痕，紫藍色的鮮血不斷噴湧而出，似是受了重傷。
　　“這是什麽怪物？它背上的是長夏城嗎？”
　　邪犽驚道。
　　正詫異之時，壹道飄渺如幻的人影出現在兩人面前。
　　“邪犽……邪犽……”
　　嘴裏咬著壹縷發絲，望雲氏臉色蒼白如臘，兩眼空洞無神，“娘……在這裏……”
　　“娘！”
　　邪犽想要抱住母親，但~ 伸手，望雲氏便往後退了五丈。
　　邪犽追去，望雲反而退得更快，轉眼化成壹道青煙，消失在巨獸背上的城池裏。
　　“可惡丨該死的明持王！竟敢如此欺淩我娘親！”
　　邪犽怒得雙眼噴火，正欲奔向長夏城時，霧淩卻開口了。
　　“哥哥，小心點，那城裏壹定有什麽陷阱。”
　　“我才不怕什麽陷阱，莫要攔我，妳要是怕了，就盡管回去找妳的娘娘吧！”
　　邪犽焦急之下，不悅道。
　　“我是妳的妻子，切以妳的意思為主。”
　　霧淩笑道：“而且明持王那個家夥再怎麽厲害，也不過是個人，怎麽傷得了哥哥呢？我只是怕他和那天滿壹樣，又會施展什麽奇怪的邪法……”
　　“我才不管那麽多，誰敢擋我，我就殺誰！”
　　邪犽喊道，徑自往巨獸方向飛去。
　　“哥哥，妳別急，等等我啊！”
　　霧淩連忙跟上。
　　長夏城共分五重，每重皆是同樣的方正形狀，檐翼磚瓦盡黑，除去堅實厚重的巨石地基，遠看還更像座塔。只見望雲氏魂魄所化的青煙直奔長夏城最頂端，壹座開闊的圓形大窗之中。
　　邪犽飛至長夏城上空，只見那圓形大窗開於屋脊之上，裏頭密密麻麻，有無數肉色長條蠕動，宛如橫生藤蔓，並不時散發濃烈屍臭，光看便令人惡心至極。
　　邪犽深吸口氣，接著口中壹吐，噴出壹道金黃烈焰，滾入圓形大窗之中，燒斷窗後礙事的肉蔓，四周轉眼彌漫著黑煙焦臭。
　　從烈焰燒出的缺口，邪犽沖入長夏城中。
　　穿越交錯纏繞的肉蔓，邪犽落在壹處整齊的平臺上，肉蔓在四周構成壹層密不透風的肉墻，方才邪犽所吐的烈焰還在上頭延燒。
　　放眼壹望，只見肉墻上倒掛著無數名白衣女鬼，衣衫皆被褪至腰際，毫無血色的身軀裸露著，每壹名女鬼身上都有十數根淫器纏繞，在她們的口耳、手足、股間等處激烈抽動，微綠的黏液不時從女鬼們扭曲的身軀落下。
　　在肉墻的中心，平臺的正中央，坐著壹名男子，身著紫金禮服，頭戴冠冕，看模樣似是地位高貴之人，但禮服冠冕之下卻是壹具皮肉腐壞、可見白骨的活死人。
　　(這家夥身上也沒有人臭，爛成這副德行，看來早就不是人……“不愧是身負妖星之人，能壞我結界、殺我護國靈獸永蜷，妳想必就是邪犽了？”
　　幾乎化成白骨的下顎“喀喀”抖動，那人笑道，嗓音有如枯風落葉。
　　“我就是，妳又是誰？”
　　邪犽喝道。
　　“呵呵……寡人等了這麽久，終於等到今日……”
　　紫衣半死人道：“梵天招引終將大成……寡人悲願亦得以實現……”
　　“妳是明持王！”
　　邪犽壹聽，不待多想，欺至明持王面前，便欲痛下殺手。
　　忽然，兩旁肉墻裏鉆出四條漆黑長臂，捆住邪犽的腰際。
　　(這是……還有妖僧躲在這裏？
　　邪犽見那手臂的色澤形狀，知是天滿手下的妖僧躲藏在肉墻之中，兩腳壹挺，身子壹轉，口吐烈焰，將四周的肉墻盡皆燒斷。
　　兩名妖僧全身著火，自肉墻中滾出，邪犽壹扯長臂，將兩人拉近身旁，右手利爪銀光壹閃，兩顆頭顱被剖成四半，妖僧頓時灰飛湮滅。
　　壹股瘟毒流入體內，邪犽又吸了口氣，讓毒熱在體內流轉同化。
　　“看妳這模樣，天滿想必已經死在妳的手上了……”
　　明持王無動於衷，仍端坐在平臺中央，冷笑道：“不錯不錯，省下寡人不少工夫。”
　　“不錯個屁！下壹個就是妳！”
　　邪犽怒喝，壹個轉身，利爪便要往明持王半腐的腦門上劈去。
　　但就在爪尖即將觸及明持王的瞬間，邪犽的手卻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
　　“妳……妳這……”
　　邪犽咬牙切齒，顫聲低吼，“妳這齷齪的下三濫……”
　　只見望雲氏的魂魄依偎在明持王身上，透明的手臂纏繞著滿是腐肉的頸子，作勢欲保護明持王。
　　“怎麽了？小女的魂魄礙著妳了嗎？”
　　明持王冷笑起來，“還是妳無法對娘親下手？”
　　“放了我娘！”
　　邪犽怒極欲狂，卻不敢出手，因他不知自己的爪尖是否會將明持王連同母親的魂魄壹同斬毀。
　　“可以，寡人目的本就不在此，只要妳答應寡人壹件事，寡人不但會放了這傻丫頭，還要讓她死而復生，與寡人發妻共續天倫之樂。”
　　明持王抖動白骨下顎，說道。
　　“天倫之樂？妳在說什麽鬼話！快放了我娘！”
　　“閉嘴！妳可知寡人乃是妳這無知小輩的生父？”
　　明持王冷冷道：“寡人甘願觸犯天律，毀壞倫常，只是為使病逝的妻子復生，但此倒逆天律的大事，非集星宿神明之力無法達成，而寡人的軀殼凡俗貧瘠，無法供星宿降世，是以施行梵天招引大法，才有妳這孽種問世。
　　”如今妳已長大成人，可為星宿行宮，現只需刎頸自盡，便可成就寡人十數年的悲願，我女、我妻亦可因此重獲新生，與寡人重續天倫。“明持王語氣高亢起來，”妳這逆天之人，茍活十數年，就為壹死，還不快快動手？“”邪犽……求求妳……聽父王的話……“
　　望雲氏的魂魄竟然開口道。
　　”娘……娘……妳說什麽？“
　　邪犽壹聽，驚愕萬分，木然呆立。
　　”孩兒……娘本就不願將妳生下……“
　　望雲幽幽嘆道：”只是為了協助父王、母後……才勉為其難……妳若真的替娘著想，現在就應自我了斷……將身軀讓給星宿神只……好成就父王的悲願……“邪犽萬萬沒想到這番話竟從親娘口中說出，頓時只覺眼前壹黑，渾身無力。
　　”邪犽……娘求妳……快去死吧……“
　　望雲續道：”娘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與父王、母後相聚之日就在眼前……只要妳壹死……娘就能重拾過往的榮華富貴……“”不……“
　　邪犽雙腿壹軟，頹坐在地。
　　”別擔心，邪犽……“
　　望雲見狀，柔聲道：”待父王讓娘復活，娘會替妳建壹座宏偉的墓廟……使鏡泉國人都來參拜……“”妳放心……就算死了……我們還有機會再做母子……“望雲笑道：”只要父王願意……娘可繼續替父王產子……如妳有幸……下輩子或許可再度轉入娘胎……“望雲氏的鬼魂親吻明持王的森森白牙，幽藍的舌尖探入他空洞無肉的嘴裏，作勢吸吩。
　　”父王……那夜……女兒雖哭喊掙紮……其實心裏仍是喜歡的……“只見望雲氏幽藍的雙頰泛起微微紅潮，對著明持王的耳畔輕聲細語，有如與愛人說話壹般，”逃出長夏城後……女兒每夜輾轉反復……夢中都是父王的身影……白日亦覺空虛難耐……不論身心都想著父王……念著父王溫暖的懷抱……“”哈哈，傻孩子，等妳與娘親壹塊復生，寡人自將與妳母女倆日夜雲雨，以彌補妳多年之憾。“明持王咧嘴而笑。
　　”嗯嗯……父王……只要妳不嫌棄女兒……“
　　望雲氏指尖透過明持王身上的紫金禮服，探入衣裏，在其股間做出愛撫之姿。
　　邪犽看得傻了，心中壹片冰冷，腦裏渾然空白，不敢相信自己所見所聞。
　　”哥哥，別被騙了！那都是明持王胡說的！他只是想迫妳動手自盡！“忽然，從明持王身後，傳來霧淩的喊叫聲。
　　只見紫色火龍翻騰，轉眼將邪犽及明持王四周吞沒。
　　”啊啊！住手！快住手！“
　　明持王衣物著火，慘叫起來。
　　邪犽早已身負神力，霧淩的狐火自然無法傷他分毫，只見明持王身上的禮服起火焚燒，四周肉墻亦化為焦炭，女鬼們舍棄衣物，紛紛遁逃。
　　沒壹會，肉墻燒焚殆盡，所在處原來是壹座八角形的祭壇。
　　明持王仍端坐在原處，狐火燒去他身上的衣物，露出底下森然白骨，原來他不是不動，而是想動也動不了。
　　仔細壹看，明持王空蕩的腹中藏有壹甕，甕裏裝滿漆黑的粉末，邪犽壹眼便知那是母親望雲氏的骨灰。
　　望雲氏的魂魄則早已不知去向。
　　”哥哥，快回過神來，剛才那全都是明持王操縱妳娘親的骨灰所作出的幻覺！“霧淩飛落至邪犽身邊，原來她為了查出明持王使的詭計，從另壹邊的窗戶悄悄進入祭壇，從明持王身後的衣縫發現了骨灰壇。
　　”好姐姐，謝謝妳，我險些以為那是娘的真心話了。“邪犽緩緩起身，眼中兇光大盛，周身散發出強烈的妖力，有如暴風龍卷，祭壇屋墻亦為之動搖。
　　”住手！妳這孽種！寡人可是梵天招引之術的主祭，要是殺了寡人，從此無人能壓制那妖星元神……“除頭顱以外，全身盡化為白骨的明持王喊道。
　　邪犽將母親的骨灰從明持王的腹中取出，遞給霧淩保管，接著壹把扣住明持王的頭顱，五指壹扣，摧枯拉朽，明持王的頭殼碎裂，腦漿塗地。
　　壹股漆黑毒熱湧入體內，邪犽放聲大喊，憤怒、痛苦、嫉妒與憎恨，諸般念頭在胸中翻攪。
　　只見鮮紅的雷電自邪犽發絲中亂射而出，無匹大力朝四方飛竄，在壹道轟然巨響聲中，祭壇化為灰燼，屋瓦棟梁盡皆回歸塵土，四散飛滅，長夏城轉眼間被邪犽夷為平地。
　　”啊啊啊！“
　　在不死河幽藍光輝的映照下，邪犽悲狂的嘶吼在地底隱隱回蕩。
　　半刻之後，塵埃落定，但見邪犽兩眼無神，呆然頹坐於八角祭壇上，懷中緊抱著望雲氏的骨灰，整個人宛如行屍走肉，沒了生氣。
　　壹旁的霧淩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論怎麽高聲呼喚，邪犽都恍若未聞，無動於衷。
　　(那爛不死的明持王，知道邪犽在這世上最親愛之人就是他母親，竟齷齪的利用望雲氏的幻影挑撥，不但詆毀他心中母親的形象，更壹舉奪走他求生之意，真是無恥至極！
　　霧淩心裏焦急，暗自怒罵，兩眼望著邪犽呆滯的神情，擔憂不已。
　　(邪犽他壹直孤獨的活在不周林裏，守著母親的屍骨過活，心裏再沒其他親愛之人，就算知道方才所見乃明持王那畜生所施幻術，俱是虛構，壹時間仍難跳脫，可莫要順了那妖人的陰謀，心生短念才好……”我說……哥哥？“
　　霧淩依偎在邪犽背後，感受著他的雄厚陽氣，柔聲道：”明持王已死，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要不要回去了？“”……“
　　邪犽嘴唇微動，似乎說了什麽，但聲音太過細微，霧淩伸直了耳朵也聽不見。
　　”哥哥，妳說什麽？“
　　霧淩連忙問道。
　　”……不……“
　　邪犽猛然躍起，將霧淩彈至壹旁，失心瘋似的大喝道：”我再也不會讓娘離開我了！“”匡“的壹聲，邪犽將骨灰壇重重朝地上擊去，骨灰壇應聲而碎，望雲氏的漆黑骨灰散落壹地。
　　(糟了！邪犽他……不會是瘋了吧？
　　霧淩大驚，正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只見邪犽大口壹吸，滿地的骨灰化作壹條黑蛇，鉆入他口中，邪犽隨即作勢吞咽，竟將望雲氏的骨灰盡數吃下腹中。
　　”邪犽！“
　　霧淩看傻了眼，”妳……妳做什麽？“
　　”做什麽？我把我娘的骨灰吃了啊！“
　　邪犽神情猙獰，狀似瘋狂，咬牙道：”這樣壹來，不管誰都沒辦法把娘從我的肚子裏卷走了，誰也不能操縱我娘的魂魄，誰也不能逼她說出那些下流齷齪的話來！“”哥……妳……“
　　憚於邪犽的淒厲氣魄，霧淩只能唯唯諾諾點頭。
　　(記得娘娘說過，那骨灰上有強大的詛咒，邪犽這樣把它吃下去，可別要出了什麽事才好……騰地壹聲，邪犽又坐回原處，抱著肚子橫躺在地。
　　望雲氏的骨灰壹下肚，壹股毒熱便緩緩在邪犽體內展開，和他的內氣相互呼應，迅速席卷全身，他只覺整個人有如墜入烈焰，又似受凍於萬年寒冰，忽冷忽熱之余，還有壹股沈沈的倦怠之意，意識漸趨昏迷。
　　但邪犽不但不在乎，甚至還覺得開心，心中以為只要昏沈過去，便再也不需想起方才母親受明持王操縱的模樣了。
　　”嗚嗚……娘……“
　　邪犽口中嗚咽，閉上雙眼，沒壹會，竟沈沈睡去。
　　霧淩輕輕地在邪犽身旁躺下，將他摟入懷中，見到邪犽悲傷的模樣，她心中亦是痛苦萬分，只道他是悲痛過度以致心神荒亂，渾然不知邪犽體內正上演著壹場驚天動地的劇烈變化。
　　夢境朦朧之中，邪犽只見四周旋風化成無數金眼黑龍，簇擁著他輕飄飄地往上飛升，眨眼間穿越離恨天的遊離仙境，飛出太陰軌道，有如流星壹般畫破浩瀚星海，抵達蒼瀾銀河之畔。
　　無邊星海彼端，在萬紫千紅的雲塵盡頭，天摳星輝煌耀眼，宛如明日。
　　(這是什麽地方？我在做夢嗎？
　　”妳不是在做夢，邪犽。“
　　壹道沈穩有力的嗓音從莫須有處響起，”此處乃本尊元神之內，妳眼前所見乃是天摳神君轄下銀河，距人間之遙，已非言語所能形容。“”誰？誰在說話？“
　　邪犽四處張望，但無盡太虛中只見星海浮沈，不見半個人影。
　　突然，銀河波蕩，好似有無數銀絲綢緞同時飄揚，壹頭赤毛巨狼從河底躍出，落在銀河彼端。
　　只見那巨狼渾身毛發色澤深赤，兩眼大如銅鈴，眸中燃著火焰，焰色卻是漆裏：口。二……5 崖，女5它背脊弓起，四足疾踏，飛奔於銀河之上，迅速朝邪犽逼近，隨著距離縮短，初時只有牛羊大小的身形，轉眼間竟有如飛龍壹般陡長百丈。
　　邪犽大驚，正欲躲避，卻見赤狼停下腳步，龐然身軀激起漫天巨浪，山峰樣的腦袋往下壹彎，燃著深幽黑焰的狼眼望向邪犽。
　　壹股狀似瘟疫的毒熱溢出邪犽的心頭，這感覺是他十分熟悉，殺死天滿和明持王時，都有同樣的感觸在體內蔓延。
　　”妳是……妳是明持王的什麽人？邪犽又驚又怒。
　　“本尊和那不自量力的小人毫無關系。”
　　赤狼咧嘴而笑，口中白牙森然，有如灰石梁柱，牙尖滴血如泉，“連仙體都沒練成的俗人，竟妄以為幾道便宜陣式就能擺弄天上星宿，真是笑煞我也，嘎嘎嘎嘎！”
　　赤狼仰天長嚎，銀河壹陣騷動，群星亦為之黯淡。
　　“妳……妳是說……妳就是那個天上妖星！”
　　邪犽憶起明持王死前所說，又驚又怒，“那個什麽梵天招引的，就是用來招妳嗎？就是為了妳，害我娘親慘死！我要替娘報仇，納命來！”
　　不顧雙方大小懸殊，邪犽正欲撲上，這才赫然驚見自己在這幻境之中竟無身軀，雖然眼能見物，耳能聽聞，亦有口能言，但卻像是鬼魅壹般透明無形。
　　“妳說這話倒也不算錯，若非那明持王壹意孤行，欲召喚本尊下凡，妳娘自然不會死於非命，”
　　赤狼嗓音和緩下來，將鼻吻置於前腳之上，重重趴在邪犽面前，“然妳娘若不死，這世上不會有妳，妳也無需傷心了，此乃因果相生之理，是為天律，凡界俗人不論修為何等高超，亦無法違背。”
　　“去妳的天律！我不相信！”
　　邪犽嘶吼，“我壹定要救回我娘！”
　　赤狼壹聽，似是滿足於邪犽的反應，再度咧嘴而笑。
　　“邪犽，聽本尊壹言。”
　　赤狼的聲音有股莫名的魅力，連狂怒的邪犽亦不得不靜耳傾聽，“那明持王喪心病狂，妖僧天滿熱中勢利，只想趁機竊國，這兩名庸俗之輩加起來連本尊的壹根汗毛也比不上，所設梵天招引大法雲雲，更是荒萬古大謬，蓋以天上星宿之力，壹擊能毀人界十次。星宿與凡人相較，有如犀象之於螻蟻，世間又哪有螻蟻能號命犀象呢？”
　　“那……那妳現在又為什麽在這裏？妳明明下凡了！”
　　邪犽反駁道。
　　“確實如此，但本尊元神離脫星宿本位，降落凡間後，苦無可供寄居之處，現刻正懸宕於幽玄飄渺之間，能否長留人界，端視妳壹心所系。”
　　赤狼緩緩道：“然而妳不可誤解，本尊下凡，並非受明持王妖術吸引，而是另有其故。”
　　“那關我什麽事……結果妳還不是害死我娘了！”
　　邪犽咬牙道。
　　“本尊下凡，當然與妳有所關連。”
　　赤狼呵呵壹笑，“不祥之人啊，人界待妳如何？若今日妳有盤古伏羲之力，能抗拒天律，扭轉乾坤，妳又將如何回報人界？”
　　“回報？那些臭人待我如同草芥，我要怎麽回報他們？讓我想想……”
　　被赤狼這麽壹問，幼時與母親在不周林中所遭受的不平記憶立刻湧上心頭，邪犽喝道：“這樣吧，我把他們全殺了！讓天下臭人都變成幽魂野鬼，永遠飄蕩天地之間，這樣如何？”
　　“就這樣而已？那妳的娘親呢？妳不想把她救活嗎？”
　　赤狼追問。
　　“當然想啊！”
　　邪犽喊道：“只是她早已給明持王那畜生害死了，我連她的魂魄流落何方都不知……又要如何將她救活？”
　　說著說著，不禁悲從中來。
　　“若妳可顛覆天律，宇宙之內又有何不能之事？”
　　赤狼笑道：“妳娘親正身陷地獄囹圄，只要妳能援引本尊法力，自可對抗天律，拯救妳娘脫離苦海，重新為人。”
　　“妳……妳說什麽？”
　　邪犽大驚，“妳……妳能救活我娘嗎？”
　　“以本尊現在的處境，恐怕不行，”
　　赤狼回答，“但妳若願助本尊壹臂之力，那就行了。”
　　“哼！我懂了，妳想欺騙我！想要我作妳的元神容器！”
　　邪犽恍然大悟，怒道：“妳是天上星宿，只要我壹讓妳進到肉身，想必立時便會魂飛魄散，妳想用甜言蜜語唬弄我，可沒這麽簡單！”
　　“若果真如此，那妳現在早已化成血水肉泥，豈還能開口與本尊說話？”
　　赤狼巨口張合，笑道：“當初天滿以邪法吸引本尊元神下凡時，因無適當居處可供棲宿，無奈之下，本尊只好將元神化整為零，分別蟄伏於當日參與邪法的眾人體內，如今妳已將明持王壹幹人等盡數屠戮，連望雲氏之骨灰亦吞入腹中，本尊元神便因之重歸圓滿，眼前這浩蕩銀河，正是本尊在妳心中所創的幻境。”
　　“妳的意思是……妳已經在我體內了？”
　　邪犽大驚，“妳想要幹什麽，殺了我嗎？”
　　“為何殺妳？妳死了，對本尊有害而無益。”
　　赤狼回答，“本尊願舍無盡天星宿本位之浩瀚靈氣，不惜以元神下落凡間，豈是為了取妳壹人的性命？”
　　“那……那妳到底到我身上做什麽？”
　　邪犽追問。
　　“不祥之人，妳因邪法淫術而生，命運卑賤，罪孽纏身，如今體內又積蓄本尊元神，按照天律，不僅是妳，凡與妳相關之人，死後都將下洪爐地獄，受萬古真火炮烙之刑。”
　　赤狼卻不答，黑焰滾滾的雙眸註視著邪犽，緩緩道。
　　“那又如何？”
　　邪犽聽了，毫不畏懼，“反正我在這世上已無可眷戀之事，他們想把我怎樣就怎樣吧！”
　　邪犽話才說完，忽然間，四周群星隱退，銀河黯淡，取而代之的是滾滾黑紅，燒融的巖漿如血如泥，從赤狼的腳底往四周狂湧。
　　邪犽大驚，只見巖漿之中伸出兩根漆黑木樁，高僅三丈，上頭分別綁著兩名白衣女子。
　　“是……是娘！”
　　邪犽凝神壹看，頓時驚慌無比，大為動搖，“還有……還有霧淩！”
　　只見望雲氏和霧淩身著罪人的白麻粗衣，手腳、胸腹被拳頭大的金鋼忤貫穿，牢牢釘在木樁之上。
　　不知從哪蹦出的紅皮小鬼們拿著巨大的鐵叉和湯匙，壹邊以鐵叉在兩人身上刺出洞來，壹邊以湯匙舀取巖漿，從洞中灌入兩人體內。
　　令人毛骨悚然的淒厲哀號此起彼落，巖漿將望雲氏和霧淩的身子燒成千瘡百孔，但下壹瞬間，傷口中竟又長出骨肉膚血，轉眼完好如初。
　　紅皮小鬼見狀，大聲拍手叫好，手上的鐵叉、湯匙動作不停，不斷淩虐著望雲氏和霧淩，甚至刮下兩人身上的生肉，就巖漿熏烤，大口咀嚼。
　　“邪犽！快救救我！”
　　霧淩頰上都是血淚，放聲尖叫，“好痛！好燙啊！”
　　“孩兒……孩兒……”
　　望雲氏細聲哀號，半邊臉皮都焦黑剝落，“快救救娘……”
　　邪犽驚怒萬分，但立刻回過神來，知道眼前所見全是赤狼所施展的幻術。
　　“此雖幻境，但與真實所差無幾，”
　　赤狼開口道：“妳娘親現已在修羅地獄，妳狐妻死後亦將沈淪同處，如何？難道妳看了眼前的景象，還能無動於衷嗎？”
　　“妳……妳到底想要什麽？”
　　邪犽怒吼，“到底要我做什麽？”
　　壹瞬間，望雲和霧淩的哀號悲鳴、小鬼的尖銳笑聲、巖漿的滾滾熱氣全都消失無蹤，四周只剩靜謐的無邊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