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劍與拳的由來

　　連綿的爆破聲，激起陣陣黑色的濃煙。
　　戴著口罩頭盔的鬼哭隊員，背著各自的裝備沖進了陶朱大廈。
　　在大廈的頂上幾層，關洛陽雖然是孤身壹人，卻能夠直接以最猛烈的攻勢，碾壓這些名流惡黨，來去如風，所向披靡，而這些鬼哭隊員，自然不具備那樣的武力。
　　但是他們有團體之間的配合，發動突襲作戰的時候，更縝密，更有計劃性。
　　有直接從大廈底層闖入，負責爆破、佯攻的，也有利用飛爪等攀爬裝置，直接來到壹定的高度，再擊破玻璃，沖向樓道搜索伏殺的。
　　從上層倉皇逃竄下來，冠冕堂皇的衣冠禽獸，成群結隊的死於他們的槍械和炸彈之下，事情進行的如此順利，連他們自己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阿彌陀佛，觀音保佑，這回居然能這麽容易得手。”
　　五官完全被隱藏在頭盔和面罩之下，只有魁梧的身材和沙啞的煙嗓，昭示出說話的人，應該是壹個中年男性。
　　他帶領兩個助手堵在樓梯口的壹通掃射，讓那些措不及防的逃亡者死傷大半。
　　在樓梯拐角上面，那些改造武者反應過來，即將反撲的時候，三個人默契的丟出了壹觸即炸的蓄電炸彈，並迅速向側面壹撲。
　　轟隆！！
　　爆炸的火光和閃亮的電弧，同時在這壹段樓道裏竄動，如同塑膠和銅線燒焦的臭味，隨著黑煙朝外噴出。
　　“回去我就多給菩薩供香燭！”
　　煙嗓男人錘了下地板爬起來，聲音激昂興奮，難以自抑。
　　最近大半年以來，他們壹直在各地流竄刺殺，每壹次都只是偽裝成當地飛車黨，被定性成常見的幫派鬥爭，由孔青雲動用他在安全部的關系幫忙遮掩，混淆視聽。
　　連“鬼哭隊”這個正式名號，都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如此小心翼翼的行事，歸根結底，就是因為他們的實力尚屬薄弱，壹旦暴露自己並非幫派分子，而是要向這些惡黨發動復仇的義士，很快，就會引起更多幫派重視，讓鬼哭隊陷入四面楚歌的險境。
　　所以，在他們原定的計劃中，也從沒有想過正面沖擊陶朱大廈，只不過，是想要等到宴會散去，眾人松懈歸家的時候，伏殺其中的幾個目標。
　　今夜居然能取得這樣的戰果，實屬意外之喜，隊裏的壹眾骨幹更是覺得這個機會千載難逢，壹定不能浪費分毫，要奪取最大的勝績。
　　煙嗓男人快速跟同伴會合，往右前方的壹片商貿區域靠近。
　　陶朱大廈下面三十層，是各式可供租賃的商場、餐廳等。
　　他們現在所在的這壹層，好像主要是賣衣服，皮包，化妝品。
　　前面那片區域的展示櫃，已經被炸彈的破片擊碎，各式化妝品、香水，散落在破碎的玻璃和燃燒的衣物之間。
　　已經有壹部分同伴在這裏與人交戰，陷入僵持，有了煙嗓男子他們帶來的這隊增援，立刻扳回了局勢。
　　對面那些安保人員之間，有壹道靈巧的身影，悄悄往側面潛去。
　　郎飛燕的動作，像壹只敏捷的黑貓，落地無聲，準備從林立的衣架貨櫃之間，繞過壹道弧線，去突襲煙嗓男子他們。
　　然而，鬼哭隊這邊，有人從壹開始就緊盯著她。
　　嗒！！
　　危險的預感讓郎飛燕輕靈的步伐逆轉，腰彎如弓，倒翻向後。
　　槍聲響起，集束子彈出膛，形成圓錐形的散射攻擊，撕裂了昂貴的皮草，在對面的金屬貨架上打出火花，留下眾多孔洞。
　　側面的貨架被郎飛燕壹腳擊中，整個飛起，帶著十幾件衣服撞向持槍者。
　　持槍的人穿著壹件衛衣，戴著白色頭盔，面前放下了擋風玻璃，身材幹瘦矮小，及時調轉槍口。
　　卻有壹條手臂，忽然從衣架下方撩了上來。
　　骨肉勻稱的仿生手臂，黑紗般的衣袖，肌膚細膩，指甲上甚至塗著丹蔻，必定屬於壹個美人。
　　但那纖纖五指並攏上探的壹刺，卻擊潰了槍械的中部結構，讓槍柄也脫手飛起。
　　郎飛燕的手臂從下而上，斬斷了貨架，十幾件衣服散落紛飛的同時，另壹只手已經靈蛇擺尾的抽打出去。
　　五指的邊緣，把持槍者頭盔上擋風玻璃，切掉了壹大半。
　　名為班卡西拉的格鬥術，盛行於東加裏曼盟國，以模仿自然界的諸多野獸為主旨，最常見的，就是對於猴子，白鷹，老虎，以及蟒蛇毒蛇的模擬。
　　郎飛燕的雙臂甩動起來的時候，如同毒蛇在飛騰，而腳下的步伐壹變動，就如同猛虎的撲擊，拍打，掃尾。
　　持槍者也擁有機械的雙臂，卻完全跟不上對方的格鬥造詣，狼狽的躲過了足以踩陷鋼板的重踏，卻沒有躲過低擡腳的鏟擊。
　　只能以幾乎打滾的姿勢，倒退出去。
　　遠處的同伴擡槍支援，郎飛燕身影晃動之間，就閃過了這串掃射，身子伏低如同貼地，壹條長腿掃了出去，踢向那個持槍者的面門。
　　眾多的衣服下擺晃動，射擊造成的碎布和羽絨，飄的到處都是。
　　倒在地上的持槍者，雙臂交疊擋住了這壹腳，滑出去壹段距離，忽然將緊握的雙拳往地面壹敲。
　　光滑的瓷磚上被敲出了細小的裂紋，郎飛燕分明聽到了蓄電炸彈的彈簧式接觸開關被觸動的聲響。
　　在這個距離用兩枚炸彈，根本是自殺。
　　郎飛燕瞳孔微縮，腰肢壹彈，急忙起身倒射出去。
　　對方扔出炸彈，還沒有來得及追上郎飛燕，已經在半空中爆開，破片和電弧迸射開來。
　　瘦小的持槍者翻滾出去，頭盔掉落，露出壹個用皮筋紮起的馬尾辮，嘴裏的鮮血染在了口罩之上。
　　郎飛燕墜落在地，踉蹌了兩步，兩條長腿的仿生皮膚被炸出不少破損、焦黑，膝蓋那裏甚至露出了金屬骨架。
　　這種傷勢其實不重，但蓄電炸彈的高壓電弧，影響真靈機械之後，讓她劇烈的頭疼了壹下。
　　就這瞬間，背後有人斬了她壹刀。
　　壹把四十厘米長的短刀，出鞘入鞘，還不到半秒鐘。
　　郎飛燕身體僵硬的轉了過去，背後的狹長傷口迸裂開來，噴出鮮血。
　　順著脊柱神經傳遞的真靈電能，在她的腰椎被斜著切傷之後，就失去了對下肢的控制。
　　啪！
　　郎飛燕摔倒在地，她帶來的那波人，也已經被消滅。
　　使用短刀的碎發口罩男子，跑去扶起那個留著馬尾辮的傷者，聲音很年輕：“妳怎麽樣？”
　　“我……我……”
　　馬尾姑娘扯掉口罩，吐出壹口血，目光盯著郎飛燕那邊，“副隊長，她死了嗎？”
　　“還有壹口氣。”
　　副隊長扶著她過去，從小腿上拔出壹把三棱軍刺交給了她。
　　馬尾姑娘雙手握著軍刺，跌倒在郎飛燕身上，軍刺壓入了她的胸腔。
　　已經大出血的郎飛燕，對這壹刺，反應並不激烈，只是抽搐了壹下。她擡眼看見馬尾姑娘滿臉的恨意，莫名壹笑。
　　“妳笑什麽？”
　　馬尾姑娘攪動著軍刺，“妳還記得貞元報社的李章嗎，因為揭露了妳醫院的內幕，被妳派人抓走，被壹個小孩子殺死……妳還笑！”
　　“不記得了，不過，會有很多人像妳壹樣，因為我而過不好這壹生，我卻過得很精彩，咳，那就很開心啊。”
　　郎飛燕的笑容，在軍刺發狂的起落之中，變得痙攣扭曲、醜陋，直到冰冷。
　　副隊長按住馬尾姑娘的肩頭：“好了，這種人渣，殺掉就是最好的結局，妳為她的話繼續難受，不值。”
　　“我已經給了妳半分鐘，另外幾隊人都挺進到上壹層了，沒有更多時間浪費了。老九，妳手也傷了，先帶小李離開，其他人繼續行動。”
　　周圍眾人應了壹聲，離開這片售貨區，正要就近趕到樓梯那裏。
　　突然，最前方的幾個人毫無征兆的倒飛過來，撞在天花板上、撞向後面的同伴。
　　樓梯口，劉驚堂手裏拿著黑色的傳呼機，神色莫名的低頭看著。
　　他壹直聽著傳呼機另壹端，範不愁那裏的動靜，聽到範家父子闖上天臺，聽到範敏之的叫囂。
　　然後就是呼嘯不絕的烈風和碰撞聲，範不愁的拳法，隨著汽笛聲攀升到頂峰。
　　就在剛才，他踏入這壹層樓的時候，隨著壹聲巨響，彼端傳呼機的粉碎，所有聲音戛然而止。
　　那壹瞬間，他隨手打飛了幾個鬼哭隊員。
　　在上樓的過程中，劉驚堂已經不是第壹次遇到這些槍戰的場景，但之前壹心趕上天臺，對這些場面，他都是不聞不問，別人也根本瞧不清他的行蹤。
　　可是現在……範不愁……多半死了吧？
　　劉驚堂仿佛陷入自己的思緒中，有些走神。
　　被他打傷了同伴的鬼哭隊員，已經壹起舉槍。
　　槍聲密如雨滴，子彈如同千百道錯亂紛雜的閃光，把那片區域打的千瘡百孔。
　　劉驚堂只橫移了壹步，就移出了整片區域，提前避開了這些彈雨。
　　今天這樣的宴會場合，他穿的依舊是那身風衣，人在疾風之中，像溪水繞石般輕松的壹轉，已經從另壹個角度，切入到鬼哭隊員之間。
　　又是數名隊員崩飛出去。
　　副隊長膝蓋往下壹壓，上半身往前壹傾，在眼前同伴的身影崩飛出去的剎那，左手拇指按住了腰間刀鞘上的紅色按鈕。
　　這刀鞘，如同銀白色的短棍，表面有著多層套裝的幾何圖案，顯然是由不同部件拼接而成，內部隱藏著許多電子元件。
　　電流連通、電磁感應，加速，磁化的金屬刀身，彈射出鞘。
　　握刀的手施加力道的時機，天衣無縫，來自於刀鞘的彈射力量與機械臂的力量，彼此銜接，改變了這壹刀直射的軌跡，也為這壹刀再度加速。
　　神道無念流新篇，十二寸電磁拔刀術！
　　快到無影無蹤的刀光壹閃，停住。
　　刀身出鞘的聲音這才傳開，刀鞘口那處，冒出壹股極淡的白煙。
　　副隊長的臉上呈現出了難以置信的神情。
　　他這壹刀，是學自新馬港少年宮壹個誇誇其談的日本古流劍術老師，實際上是那個老師自己都沒有練成的絕技。
　　到了他這裏，自從練成之後，堪稱無往而不利，甚至曾經把壹枚飛彈切開，使其沒有來得及爆炸。
　　可是今天這壹刀，居然被眼前這個人用三根手指捏住了。
　　是劉驚堂右手的大拇指，食指，中指。
　　雖然手指上的仿生皮膚，都承受不住那時猝然的壓力，崩開了多條裂紋，但接下這壹刀的風衣男子，甚至依然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左手還抓著傳呼機。
　　叮！！
　　刀身繃斷，斷刀從副隊長的左肩穿透過去，刀上的沖擊力，使他的整個身體，都向後壹仰。
　　斷裂的刀頭，飛出了將近百米，在玻璃幕墻上穿透了過去。
　　鋼化玻璃上留下的痕跡，只有刀尖穿透的那壹小塊缺損，而沒有裂紋向四周擴散。
　　周圍的鬼哭隊員，不約而同的拽下了自己腰帶上的蓄電炸彈，想要跟眼前這個人同歸於盡。
　　好在他們的炸彈還沒有來得及觸發時，天花板上就顫抖了壹下。
　　壹道銀光穿透天花板，畫了個圈，厚實的混凝土和裏面的粗鋼筋就都被切割斷裂，在天花板上，開了壹個直徑將近半米的大洞。
　　孔青雲踩著這塊混凝土，砸落下來，手上多了壹把僅有大拇指粗細的三尺細劍。
　　“妳們先下樓。”
　　故意變化的粗糙嗓音，帶著讓所有隊員信服的熟悉感，即刻拉走傷員。
　　孔青雲眼睛都不敢眨壹下的盯著劉驚堂。
　　這個風衣男人興致缺缺的寡淡模樣之下，隱藏著壹種即將摧崩的危險氣勢。
　　孔青雲就是在樓上感受到了這種讓他如芒在背的氣勢，才不惜選擇打通樓層的方式，奔赴向下。
　　沒有等到這壹股隊員都撤走，在這群人剛走出十幾米的時候，劉驚堂的眼珠動了壹下，孔青雲就搶先出手。
　　那把細劍的劍光壹抖，就從孔青雲的手中，陡然舞成近百條光影，像是壹條條跳躍在上下四面的銀光，對著劉驚堂攢射過去。
　　他手裏的這把劍，是真靈機械技術的副產品。
　　長久以來，各國的高端研究室，壹直在研討，如何讓真靈電能達成在人體血肉以外的傳導，北歐的壹個學術沙龍，探討出了名為“珠鋼”的合成材料。
　　這種材料，雖然不能達成“讓真靈電能在體外持續傳輸”的要求，但卻具備極特異的性質，在真靈電能的刺激下，可以從柔軟如蛛絲的狀態，到堅固如金剛石的狀態之間轉變。
　　孔青雲自從得到這種材料之後，就苦心研用。
　　極致的柔軟和極致的堅固之間的轉變，讓他的劍路詭異莫測，真靈電能所到之處，切割壹般的槍械和防彈汽車，都像是切豆腐那麽輕松。
　　劉驚堂的神色也鄭重了壹些，雙手並出，任憑左手中的傳呼機，在劍光壹掠之下，就被縱橫切割成四份。
　　他的手臂和十指的運作配合，如同在夜下的玫瑰花瓣上，撣去露水那樣靈動，雙臂帶殘影的舞動，手指總是間不容發的彈開飛甩閃爍的細劍。
　　別說是劍，好像就連無形無質的風，流動到劉驚堂這裏的時候，都會被他雙手的運作，給截停。
　　以至於他面前出現了壹道模糊的圓形氣墻，邊緣處，好似還在浮動擴張。
　　百物借勢，封溪斷流！
　　孔青雲的劍光，只能在上面濺開壹圈圈微瀾，但他好像等待已久，在這堵圓形氣墻出現的時刻，身子猛然壹轉。
　　手裏的細劍在這個旋轉的過程裏，達到了最堅固的狀態。
　　他轉身抖腕的場景，好像羚羊回首，天馬揚蹄，劍術在最剛猛的狀態下，爆裂的點刺出去。
　　劍身幾乎快到無法被看見，只有劍尖的光芒，如同金剛石鑄就的雨滴，密密麻麻的打在氣墻之上。
　　百物借勢，摧山溪雨！
　　這壹式劍術，跟劉驚堂的拳法，竟然有壹種相生相克的意思。
　　劉驚堂神色遽變，面前的氣墻嘩然破碎，鉆石雨滴壹樣的劍光，直往他臉上射來。
　　寒意已經浸透到眉心中間的那壹點。
　　嘭！！！！
　　孔青雲倒飛出去，殘存的壹排貨架，像多米諾骨牌壹樣被他撞倒，砰砰砰砰的撞擊砸落聲音，延伸到遠處。
　　他壹翻身，半坐在貨架之上，以劍撐地，劇烈的咳嗽了兩聲，擡起頭來，難以理解的呢喃道：“那是什麽？”
　　在他的視野中，劉驚堂身上有細微的電光，覆蓋著，閃爍著，身外扭動無色如鬼神般的氣焰。
　　“第二種勢罷了，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
　　劉驚堂眼皮開合了壹下，居然回答了他的話。
　　沒錯，從來沒有人說過，百物借勢，只能有壹種勢。
　　但是真靈機械技術出現到今天，才不過四十多年，全世界六十億人裏，能摸到“勢”之存在的都不多，能了解“勢”的就更少了。
　　以至於，孔青雲都沒有想過，第二種勢，要怎麽去尋求，怎樣來獲取？
　　但，在這樣的劉驚堂面前，剛才的那壹劍，又到底有什麽值得他面上變色的？
　　不是威力，而是來歷。
　　“雖然劍法裏混了很多雜七雜八的東西，但根底，還是戴氏形意拳館的東西，老館主戴天流獨創的馬形劍術。”
　　劉驚堂聲音低沈，緩步逼近，腳下每壹步踏過的地方，瓷磚都無聲的熏裂開來。
　　“妳是哪個師弟？”
　　“師弟？”
　　孔青雲嘲諷的笑道，“妳個違背了老館主遺願的叛徒，也配這麽叫我嗎？”
　　劉驚堂眼尾震動了壹下，暉然如怒：“不願意說嗎？沒關系，等我摘下妳的口罩，就很清晰了。”
　　孔青雲大笑了兩聲，嘲諷之意不改。
　　劉驚堂正要出手，那玻璃幕墻之外，有壹道恢弘的影子，直墜落下來。
　　關洛陽踩著飛彈投射器，從三百米高空直降至此，縱身壹躍，撞破玻璃幕墻，闖進商場。
　　三四米高的大塊玻璃，全部碎裂，隨著狂風奔騰而動。
　　關洛陽兩步就越過這近百米的距離，壹掌將劉驚堂轟退開來。
　　“哈哈哈哈，上次沒能直接開打，太不爽了，正愁到哪裏去找妳呢，就感受到妳的氣勢了。”
　　關洛陽立身在孔青雲前方，招了招手。
　　“來來來，打死了妳，今天這壹場的局勢，才算踩穩了。”
　　瓷磚上兩條橡膠摩擦的軌跡，冒著青煙，延伸出去十幾米，從關洛陽身前壹步，直到劉驚堂的鞋底下。
　　“是妳啊，妳既然下來了，看來範家父子，是真的死了。”
　　劉驚堂話音未絕。
　　關洛陽已經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