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等死的上帝之手

　　凱文此時仍舊處於歐內斯特家族。
　　只不過他已經從被毀壞而千瘡百孔的宴會大廳，轉移到了內部壹處絕對隱秘且安全的臥室裏。
　　衣著還是那麽光鮮整潔——
　　在之前那場突如其來的災難中，凱文並沒有受到什麽傷害。
　　因為當時他是與好友吉姆在壹起的，而切爾西夫人的傳送則是以吉姆為原點。
　　所以在混亂發生時，他並沒有受到絲毫波及。
　　只是那恐怖的蛇群，以及隱藏在蒙面舞會中的大量未知敵人，卻始終讓他心有余悸，暗感後怕。
　　乃至到現在，他都還臉色蒼白，心跳飛快，沒有徹底緩和過來。
　　但相比這場意外，讓他更在意的，其實是那“私生子”口中的話語——
　　自己前腳剛被那“私生子”壹頓惡毒嘲諷，後腳就又被對方擡到了壹個足智多謀的形象上。
　　這讓他心情十分復雜，憤怒混雜著錯愕，不解摻和有茫然……
　　宴會發生巨變時，他沒來得及細想，現在安全了，他就越想越不對勁。
　　凱文覺得，自己可能是被那個惡心的家夥坑進了壹個巨大且兇險的漩渦當中。
　　但這個漩渦的來源又是什麽？
　　難道真是對方所聲稱的那樣，正有壹群人，在暗處挑撥離間？
　　可是，壹群混血，有什麽資格和純血站在壹起，被別人挑撥？
　　凱文想不透這件事。
　　於是在確保自身安全的第壹時間，他就想要聯系家族長輩，進行求助。
　　他首先想到的，自然是自己的父母。
　　可聯系父親就不免說起私生子壹事，他現在心情很亂，本來打算不管不顧將所知壹切完全說與父親聽。
　　現在被梅倫強逼成了壹個“足智多謀”之人，倒是沒了那種氣憤情緒。
　　然後就覺得，和人置氣反而影響自身家庭未來，是很不值得的壹件事。
　　況且，那個私生子，真的是母親的私生子嗎？
　　經歷了今晚壹事後，凱文現在反而對此有點不確定了。
　　真相撲朔迷離，在沒有進壹步證據前，他認為還是別和父親講話為好。
　　至於聯系母親？
　　這就更不可能了。
　　因為如果那私生子根本不是母親的私生子，自己這段時間做的事情，豈不是在否定母親的人品，懷疑她背叛了父親？
　　這必然會招來壹頓毒打！
　　要知道，他母親的脾氣可不怎麽好，有時候凱文覺得，她甚至比父親還要兇。
　　所以，凱文現在聯系的是自己的祖父，壹個已經“退休”，在家頤養天年的前魔法部副部長。
　　不過因為這件事的根源是打擊“私生子”計劃，凱文不覺得把那個還不確定的“真相”，告訴給祖父是什麽好主意。
　　沒準壹個不慎，老頭就給氣過去了。
　　所以凱文只是謊稱壹個叫“艾格”的混血巫師得罪了自己，所以他才聯合好友吉姆做下了這個局。
　　除此之外，他倒是基本沒有隱瞞的，將所知壹切全都與祖父交代了過去。
　　包括自己是如何在對方面前出糗的。
　　然後，就是漫長的等待。
　　“也不知道這借口能不能糊弄過去……”
　　捏著攤開的密語之書，凱文在臥室地板上來回踱著步，臉色壹會忐忑，壹會猶疑，十分的復雜。
　　五分鐘後，手中書突然“震動”了壹下，讓他心頭壹顫，緊忙低頭看去。
　　然而書頁上當先壹句話，卻讓他表情壹楞。
　　“妳父親要回來了。”
　　……
　　父親要回來了？
　　好事啊！
　　可這和我剛說的那件事有什麽關系？
　　凱文對此感到十分錯愕，不過還沒等他詢問，對面就又發來壹句話。
　　這句話就與他之前說的那些事有關了。
　　“等他從殖民地返回聯合王國，聽到妳如此的不爭氣，妳猜他會是什麽反應？”
　　……八成會氣瘋吧？
　　被祖父“暴擊”，凱文內心壹陣苦澀，尤其是那私生子如果真是私生子的情況下——
　　親兒子被野種戲耍如斯，哪位父親能受住這種氣？
　　不過私生子壹事祖父並不知情，所以凱文覺得，對方的意思可能是在暗示，自己將會遭遇暴躁父親的壹頓毒打。
　　“妳有什麽想法？”沒等到回應，祖父那邊又問。
　　凱文猶豫片刻，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轉而問道：
　　“南加殖民地那邊的暴動不可能這麽快平息吧？您知道父親為什麽會突然返回嗎？”
　　“凱撒要死了。”
　　密語之書上浮現出如此壹句話來。
　　“十年前那壹戰固然讓他名聲大噪，卻也給他的身體留下了難以根除的後患。現在，他已經沒幾年可以茍活。”
　　凱文見此壹怔。
　　格蘭尼·凱撒，教會的上帝之手，聖教軍副軍團長，無數巫師聞風喪膽的頂級獵人……竟然快要死了？
　　這個消息真是讓他始料未及。
　　但詫異過後，凱文就釋然了。
　　他對獵人這壹職業並不是太熟悉，但也清楚知道，這壹職業的強悍，是以消耗“生命本源”為代價的。
　　發動能力需要消耗生命本源，使用“封印物”需要消耗生命本源，重傷恢復乃至斷肢重生，還是要消耗生命本源。
　　固然獵人修行呼吸法，生命力十分頑強，但積年累月下，他們能有多少生命力可以耗費？
　　在超凡圈子裏有壹句話總結的很好，那就是騎士以自己的生命守護別人，獵人以自己的生命抹殺別人。
　　所以，獵人這壹職業盡管非常克制巫師，但巫師界普遍對獵人報以俯視乃至瞧不上的態度。
　　雖然明面上不敢說什麽，但暗地裏，巫師們基本都認為獵人不過是壹群只會使用“蠻力”的武夫罷了，傳承艱難，除了打架之外幹不了別的。
　　越出名死的還就越快，看他風光幾年，人過後自己就無了，根本不足為慮。
　　凱文也是這種心態，所以他倒是不覺得那個所謂的上帝之手將要死了，是多麽不可思議的壹件事。
　　只是，他有點不理解，這和自己父親從殖民地返回有什麽關系？
　　“凱撒和妳父親關系不錯，不久之前他暗中聯系了妳父親，希望妳父親能回來勸說家族對他進行壹場投資。”
　　祖父緊接著就回答了凱文的疑惑。
　　“投資？”
　　“羅賓·萊法利的生命重啟儀式，凱撒希望我們幫他進行生命重啟。”
　　“可是我有聽說，這種儀式就連那個羅賓本人都沒成功？”
　　“沒錯，而且就算成功了，需要耗費的人力物力也十分龐大。”
　　祖父的話緩緩從書頁上傳來。
　　“風險很高，所以我準備拒絕凱撒的請求。妳怎麽看？”
　　“有點可惜，但您的想法是正確的。”
　　凱文回答。
　　他是真這麽認為的。
　　雖說瞧不上獵人，但凱撒的身份可不只是獵人。
　　他還是教會聖教軍副軍團長，和國際巫師聯合協會榮譽副會長。
　　這種級別的人物，如果能為家族所用，菲利克斯家族在巫師界的地位必然再進壹步。
　　這種程度的進步，可不是單靠財富積累能做到的……
　　只是，既然祖父都說了風險很高，那這件事的風險，可能就不是很高，而是超高了。
　　祖父壹向是個敢於冒險的老頭，這點凱文清楚了解。
　　所以他的意思翻譯過來，基本就是，除非神跡降臨，否則凱撒必死。
　　然而，這個世界哪還有什麽神跡？
　　那些名為神靈，實則不過只會愚弄世俗的偽神，可沒能力挽救壹位頂級獵人的生命。
　　它們不被獵殺就不錯了。
　　“既然妳也認為我的判斷是正確的，”正當凱文腦海中思索此事之際，對面又傳來壹段話。
　　“等妳父親回來之後，安撫他的任務就交給妳了，他畢竟是家族的現任族長，我需要給他留點臉面。”
　　不知不覺壹口大鍋就這麽砸在了腦門上，砸的凱文瞬間就懵了，然後他慌忙回道：
　　“這……您太瞧得起我了，我父親怎麽可能聽我的話？您還是叫——”
　　“如果妳是被某個混血戲耍的蠢貨，妳父親當然不會聽妳的。”
　　對面出言打斷他的話。
　　“但如果妳是壹個聰明睿智，識破未知敵人陰謀並且反過來布下壹場陷阱的有為青年，那麽這件事妳就能夠勝任了。”
　　合著您繞了壹大圈……目的其實是為了這個？
　　凱文見此壹怔，繼而有些無奈。
　　該怎麽說？
　　雖然他把事情真相說了出來，但他其實沒想要把這真相告訴給祖父之外的其他人啊。
　　他也是要面子的好嗎！
　　祖父為什麽會認為，自己可能會拒絕上那個混賬私生子的當呢？
　　他真不是那種意氣用事的人啊……
　　“我該怎麽做？”
　　雖然隱隱覺得自己被祖父“瞧不起”了，但凱文倒也沒反駁。
　　用事實說話好了，這個當他甘願去上，被坑了也無怨無悔，並且十分樂意聽從家族的安排。
　　然而緊接著，祖父那邊傳來的話就讓他復又懵了。
　　“把妳腳下穿著的那雙靴子，給那個叫艾格的小家夥送去。”
　　“您是認真的嗎？”
　　凱文錯愕地問，“那可是遊神之靴啊？為什麽要送給那家夥？”
　　身為頂級巫師家族子弟，他身上當然是有各種防護道具的。
　　而在他的諸多隨身道具中，遊神之靴可是他底牌中的底牌。
　　保命用的！
　　然而現在，祖父的意思，竟然是叫自己把這雙靴子送給那個“私生子”！？
　　“既然妳選擇上他的當，那麽他現在就是妳的合作者了，我們當然需要確保我們的合作者不會被那些敵人事後報復。”
　　“最保險的其實是派遣人手去保護，但那小家夥可能會對此感到不自在，妳們這些年輕人也不願意屁股後有人盯著，所以只好委屈妳自己了。”
　　“可是，把這雙靴子交出去，我有點沒安全感……”
　　“不用怕，祖父我會派遣人手保護妳。”
　　凱文語塞。
　　您都說了屁股後有人盯著不自在，還要派遣人過來……
　　合著您孫子受點委屈不要緊，壹定不能怠慢了那個坑您孫子的家夥？
　　被坑了，不僅要想辦法保護那混蛋，還要顧及他的感受……
　　凱文心裏十分不是滋味。
　　雖說現在他對那個名為艾格，實則叫梅倫的“私生子”沒有什麽恨意了。
　　但要說有什麽好印象，那顯然也不可能。
　　因為在對方那裏吃了癟，凱文甚至感到頗為不忿。
　　他認為，如果不是自己顧及母親，這些天根本不會表現的如此“愚笨”。
　　也因此，當他見到祖父如此“區別對待”時，他就忍不住感到壹陣憋屈。
　　不過，似乎猜到了凱文此刻的心情，密語之書上又浮現出了壹些字跡。
　　“那小子是個人才，如果不是和切爾西家那位關系密切，我甚至會考慮派妳叔叔去拉攏他。”
　　“所以妳也別去糾結以往那些小沖突，以後和人家多多相處，總能從他身上汲取到壹些優點。”
　　“妳還年輕，有別人沒有的背景和資源，縱然暫時被壓著，也不需要著急。”
　　“多多歷練，早晚有壹天，他反而會在妳面前低頭做小，畢恭畢敬。”
　　……
　　祖父說的有點多，顯然是怕他這個當孫子的真被打擊到，於是就用話語點醒他。
　　然而雖說的確是這麽個理，但凱文並沒有被安慰到，反而心情更復雜了。
　　他不理解，那家夥什麽時候和自己那位“嶽母”關系密切了？
　　而且，祖父這也太瞧不起人了吧……竟然叫他去學那家夥身上的所謂優點？
　　除了實在夠無恥之外，他還有什麽東西是值得自己去學的？
　　心頭不忿，但表面上，凱文卻老實在書頁上回了壹句。
　　“我知道了，明天壹早，我就把靴子給他送去。”
　　“不，明天不行，必須是今晚。”
　　“為什麽要這麽急？”
　　“如果敵人想要報復，今晚是最佳時機。”
　　“……那我現在就過去！”
　　雖說小心思有點多，但凱文還是壹個很聽長輩話的孩子的，聞言就要起身去找梅倫。
　　“也不用太急。”
　　密語之書上浮現的話及時叫住了他。
　　“這件事剛結束不久，敵人就算有余力想要報復，也得有個準備時間，這個時間不會少於兩個小時。”
　　“所以現在，我們先聊聊壹些瑣事。”
　　“……您還有什麽安排？”
　　凱文心驚膽顫地問，生怕祖父壹句話過來，又要叫他把別的底牌送出去。
　　不過這顯然是他想多了。
　　“我會聯系各大報紙，對今晚宴會上的事情進行報道，著重突出妳的聰明才智。”
　　對面說道：“那孩子外在形象如何？”
　　這和報道與否有什麽關系？
　　凱文見此納悶，但也沒猶豫，就將梅倫的樣子大致給對方描述了壹番。
　　“那算了。”
　　密語之書上浮現出壹段十分“殘酷”的話語。
　　“我本來想叫報社給他出壹篇專訪，送個人情，順便還能討好壹下魔法部裏對混血友好的溫和派。”
　　“但如果他形象太出眾，反倒會搶了妳的風頭，得不償失。”
　　您這是……在說我醜嗎？
　　凱文見此又郁悶了。
　　但他對自己的形象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也不覺得出身優渥的自己，需要仰仗外表去擡高別人眼中的印象。
　　別說他不醜，就算是個醜八怪又如何，誰敢小覷了他？
　　然而正當凱文如此堅定自信心時，對面復又發來壹頓“暴擊”。
　　“另外，以後少和歐內斯特家那孩子廝混，那種耍小聰明的小子做事也許會獲得短暫利益，但長遠來看，成不了大器。”
　　“妳如果哪天不用我教導，就能交到艾格那種孩子當朋友，而不是把他變成敵人，心思就算是基本成熟了，我也能稍微放點心。”
　　“……”
　　連番被自己至親如此“暴擊”，讓凱文內心憋屈無比，但他偏偏還不能反駁。
　　因為事實就是，自己這段時間表現的很蠢。
　　與那個混蛋壹對比，就顯得更蠢了。
　　怪不得別人。
　　可正因為沒法反駁，他現在反而愈發不忿。
　　於是見祖父接下來沒有再說話，凱文索性也不再主動說什麽了，以免又被刺激壹頓。
　　但盡管內心充滿不服氣，之前祖父的教導凱文還是聽到了心裏的。
　　因此，收起密語之書後，他就起身走向門外，準備把身上的靴子給送出去。
　　結果剛剛推開門，他就詫異地發現，好友吉姆竟然就靠在門外對面墻壁處，滿臉陰沈，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妳什麽時候來的？”
　　凱文奇怪地問，“怎麽沒敲門？”
　　對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語氣怪異地道：
　　“也許我們尊敬的菲利克斯閣下，可以給您卑微的仆人解釋壹番，今晚這件事，到底是怎麽回事？”
　　……
　　家族莊園被毀成了破爛，壹群神秘敵人潛入家裏來卻半點不知情。
　　好朋友凱文明面上在求他幫忙制定所謂的打壓計劃，實則卻是利用他與他家族的莊園布下了壹場陷阱。
　　而他對此還壹無所知……
　　估計今晚最憤怒的，就是吉姆本人了。
　　然而面對眼前這位自己從小就熟悉的好朋友，凱文張了張嘴，卻完全說不出真話。
　　怎麽說？
　　我的確是壹個蠢貨，而不是私生子口中說的那樣聰明？
　　真要這麽說了，我的面子往哪擱？
　　這畢竟和之前毫無顧忌的討論長輩們的私生活是兩碼事。
　　因為自家長輩私生活不太檢點，對方長輩比自家的更不檢點。
　　大哥不笑二哥，說起來沒什麽可丟人的。
　　可今晚這件事，卻……
　　然而，如果不把真相說出來，那麽就代表他之前的行為對眼前這位好友，是壹次徹底的愚弄。
　　費心費力，忙前忙後的幫助他，結果到頭來，這竟然是壹場謊言，是騙局，甚至是利用……
　　吉姆會是什麽感受，凱文很容易就能猜的到。
　　然而在糾結片刻後，他卻始終沒再開口說話，只是保持沈默。
　　因為他隱隱覺得，祖父之前說的話，似乎很有道理……
　　“我懂了。”
　　半天沒有獲得回應，吉姆突然笑了起來，隨後禮貌的朝“好友”點了點頭。
　　“先好好休息吧，凱文，忙了壹晚上，想必妳已經很累了。”
　　“我還需要去做壹些善後工作，就先走了。”
　　言罷，他轉身離去，臉色已經不復之前陰沈。
　　……
　　凱文內心對好友的離去感到有點復雜，但也沒多想，就匆匆朝著莊園外趕去。
　　生怕之前還讓他恨的牙癢癢的私生子，在離開莊園途中遭遇了意外，繼而有損他的形象。
　　不過他並不知道，梅倫現在並沒有離開這裏，而是正與切爾西夫人討論問題。
　　但凱文這種做法又很正確。
　　因為“意外”，的確在醞釀中……